故事是真是假又如何？
你尽管看故事就好。
Shanghai Shanghai
第四篇故事
高跟鞋
上海已经下了一两周淅淅沥沥的雨，每年的梅雨季节都是如此。
我穿着12公分的高跟鞋走过淮海中路 Twin Villas 门前被雨水冲刷过的车道，转弯进裙房的办公室，脚下一滑，侧躺着滑进了简易办公室之间的小走廊。
身体快于脑子，保护住了自己。
起身时左手上轻轻抓着手机。毫发未伤。
2012年至2013年间，每次经过门房打卡进公司，我都能看到保安们肃然起敬的眼神，敬我是条身手矫健的汉子。
几个月后，隔壁部门的领导西西在相同位置滑倒，小腿骨折，打了几个月石膏。
西西终于消停了些，暂停了每天不同品牌高跟鞋的展览，每天换着花样穿平底鞋。
时值冬天，西西左脚石膏右脚名牌靴子，上身穿小洋裙，在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的双子别墅依然如鱼得水。
她走进深红色的酒吧，把拐杖往吧台一放，就有绅士过去扶她坐下，点一杯VCP，接着在手机上处理邮件。
我和陈樱桃就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喝咖啡，看着她一边喝香槟一边工作，接着把打着石膏的腿轻轻一抬，等着哪位早就蓄势待发的绅士扶她一把，优雅的瘸着脚离开。
我们会把杯子里的气泡水喝完，去铺了细巧马赛克的小阳台抽根烟，用个洗手间，然后再回去办公室工作，或正式开始下一个会议。
生活里处处都是仪式感，在这些人人都端着的场合里，每个人都在表演着最好的自己。
我们演着演着，便演出了更好的自己。
穿惯了好品质高跟鞋的人，走路自然带风，昂首挺胸，像一头一头的小豹子。
5月份气温回暖，旧法租界里的餐馆酒吧都迫不及待把餐桌搬到了室外，我在小日子的院子里，跟 Mary 摆了一场下午酒。
她做吃的，我开酒。
我跟每个人介绍：这位是电视机里来的明星，疯狂的冰箱里长得最好看的。
Mary 知道，谁来我都这么介绍。
席间来了城内著名公关公司的几位女士，拎着 Hennessy 和 VCP，踩着高跟鞋进来。把我的木地板踩得磴蹬磴响。
显然是稍不悦于赞助商给的 Chardonnay, 砰，就把 VCP 开了，带着几分她们应有的我很熟悉的骄傲。
我穿着那双穿旧了的 nike，和一件小猪佩琦的 T-shirt, 笑呵呵的看着她们开酒。
“老板娘，你的酒杯呢！” 有人说。
有个卷发的法国小男孩跟着妈妈来买咖啡，我弯下腰去跟他打招呼， ca va?
他一把抓住我的胸口，眼睛里闪闪发光。原来不是只有中国小孩沉迷于这只小猪。
自从开了这家马路边贴着葱油饼和湘菜馆的破破旧旧的小咖啡馆，
有人进来喊我“服务员”嫌我脸臭，有人一看我就是老板娘；
有人觉得我这个老板娘一看就不简单，有人认为我就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咖啡馆老板娘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井底之蛙。
还有人，临近打烊进来跟正在洗杯子的我吹嘘30年前出国的风光历史，取笑澳大利亚人笨到识不破他怎么偷懒又偷吃。
一万个人看你，就会有1万个不同的你。
在小孩子眼里，你就是个穿着小猪佩琦的笑嘻嘻的阿姨。
在2012年的淮海中路，我们的办公室抽屉里，从葡萄籽维生素蔓越莓胶囊，护手霜护唇膏保湿喷雾，到口红香水，可以补口红补妆的粉底盒，以及无数张邀请函，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唐突。
它们和整面墙的 Event order, 贴满电脑屏幕周边的提醒你记得给谁回电话的 post it，及，永远回不完的 Dear Karen , dear 谁谁谁邮件，座位边从地板上开始堆的时尚杂志一起，组成真正的办公室环境。
我们的桌子底下平均有3-4双高跟鞋，一双平底鞋。
有时候你知道你要见的男士身高不如你，但你并不想给他身高的压力，就会换上一双精致的平底鞋或小高跟。
有时你特意换上鞋跟最高的鞋。
Thomas 喜欢给我不停地买高跟鞋，每次他站在我旁边搂着我的腰，
我就问她：有没有觉得自己正在约会一位超模？
他说：而且觉得自己特别有钱。
那是我遇到的一段疯狂的爱情。
他不高，但他是我的英雄。
那一年的 Angelina 留一头高级版刘胡兰发型，每天早上飘逸着来，晚上下班时顶着像三天没洗的油头回家。因为她压力一大头皮就容易出油。
离职后去了珠宝公司，Angelina 最开心的事情是头发再也不油了。
而当时的我，有些变态地深爱着高压工作，享受在高压工作中见缝插针的跑去质馆茂名北路那家小铺里喝杯拿铁，去 Twin Villas 的花园里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享受下班后换身衣服补个妆容去别人的餐厅里吃饭喝酒。
工作日下午，我正在绿地缤纷喝新做的 Frozen Margarita, 当当网的快递师傅在电话另一头狂敲我家的铁门，一边敲一边跟我投诉门推不进去。
我问他：师傅，大门要是靠推就能推进去，那小偷不就都进去了吗？
显然送书的师傅并不觉得我说的太有道理，直接问我信箱能不能扔，我说能，你扔吧。
被扔进信箱的，是赵若虹写的《裹在二号裙里的灵魂》。
2015年我辞职了，换掉了西装和高跟细，每天光脚穿一双粉色浅口 UGG 和羊绒长裙，套一件跟被子一样厚的大毛衣，素面朝天涂上口红站在吧台后面做咖啡。
冬天里的黄昏，赵小姐踩着她的73小时，轻轻敲我的玻璃窗，问我有没有刚烤好的燕麦葡萄干曲奇。
她的口红跟我涂得一样好看，对高跟鞋游刃有余，坐在我的古董椅子上挺直了背。
在很多人眼里，如果你不活得披头散发心力交瘁，你就活得不够努力。
他们不信有人能四两拨千斤，也不懂得你表面的云淡风轻，来源于踩着高跟鞋一路披荆斩棘，头发还不能分叉出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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