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与纪录
——写在“碰瓷/TOUCH CHINA”展前
李甦横
“碰瓷”这个想法由来久矣。数年前,我参与景德镇的一项考古,有机会坐在探坑边,凝视着那些堆叠在地层里的陶瓷残片。
凭借着这些残片,我们足以与古人神交,体会百千年前那风云起伏的跌宕,以及春雨落花的闲情。
陶瓷残片荷载着自身的历史信息与古人的审美观念,如何让它远离幽寂,与大众近距离的接触,从而涵化涤浊,重焕风华。这是个实际的问题。
有回在上乘堂,我把一片西晋青瓷和邰劲的字并置,突然觉察到一种难喻的契合:邰劲的字筋劲雄强,浑似那瀚漠中逆着风沙疾行的雄驼;瓷上的连珠纹源自葱岭以西的波斯文明,经粟特驼队由丝路传入中原,时隔一千六百余年,阔别重逢。我脑海里升起一阵炽烈的热风,双脚不可着地的空悬,筚篥声在鼓膜里回荡,那悠远、辽阔又壮美的大漠夕阳仿佛就在眼前。这种偶发的闪灵似的体验,至今记忆犹新。
西龍開元作品
(横看大图)
即此,找到了“碰瓷”的途径:用踉跄着溢跃出历史的陶瓷残片和与之风神相契的书画结合,像康奈尔的盒子一样,造一隅小景,使它们有机会互致衷肠。旁观者只需放缓眼神的射线,远远的听着,不必置喙,得到的自然远胜过眼前的。对一件艺术作品最好的解读,从来都不流于文字,而是在它面前无言的瞬间。
“碰瓷”所展出的作品,不是书画和残瓷,是两者之间的对语。它们分属不同的艺术形式,有着相差甚远的时代背景,在看似碰撞的结合之下,却得到了浑然的熨帖,这即是“碰瓷”的魅力吧。
西龙隐居在牛首山侧,是个志趣孤孑的人,他的字带着一份枯松残月的逸兴。其惜墨甚矣,寂寥如永夜。秘色越窑与之匹合,若九秋苦艾,看似苍朴,却蜷缩着狂狷的药香,那针刺的摩羯与囚牛,隐在薄釉下,一如他满背的刺青与邃匿的眼神。
邰劲作品
陶瓷史重“成窑”,爱其温润、清雅,所绘花木皆轻柔舒顺,浑脱天然。黄岑的画,笔致类成窑,引“袅晴丝吹来闲庭院”,差可拟也。所绘鸢尾,淡晕疏茎让人想起宫碗上的蜀葵,花被如轻裙捧风,生长在一个明媚的园林。
北宋的士大夫们力图恢复古代的制度,便搜集三代的礼乐文物,研究整理,逐渐形成了日后影响深远的“金石学”。甲申后,明遗民们在荒野间搜访名碑,以期存续国故,这其中的就包括啬庐傅山,那些漫漶的碑碣文物,潜移默化地运注到他的腕下,拙丑真率,与时流迥异。清季杨守敬持节东洋,他所藏的金石碑帖,震动并启发了日本的近代书坛。这些都是古代文物对文化艺术有史可据的推动,夫多赖乎天时也。
近二十年来,中国正处在史无前例的城市化浪潮之中,举世无二。我们也因此得到了亘古未有的机遇,和地下的遗存有了频繁又亲密的接触:湮灭的历史遗迹重新显露,模糊的文献记载得到印证与修改,古人的思想与审美绝不再是博物馆中高冷自怜的陈设,不再是语焉不详的文字形容——它们就在这一片片的残瓷之上,虽破碎,却可观可抚。
黄岑作品
“非敢以器为玩也······或深其制作之源,以补经传之阙亡,正诸儒之谬误。”大规模的城市化建设即将告一段落,历史赋予我们与之对话的可能,也将随风去远。沉思与唤醒,所以,我们推出了《碰瓷》。碰瓷/TOUCH CHINA,是对宏阔历史的触摸,也是对这个时代脉搏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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