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子名叫土地坝，在大山脚下，在一条大冲的下半部分，是一个不到10户人家的小院子。面前是一层层的水田，最下面是一条小溪，小溪的对面是本村的另一个生产队。
老家院子在一个弯里面，翠竹环绕。尤其是背后，从上到下是一个坡度和缓的坡，生长着一大片茂盛的竹林。老家院子就像一个人落坐在一把舒适的椅子上。虽然前面有一个高高的坎子显得有些逼仄，但大门口长长的石梯又把这种感觉化解了，而且生出些庄严的感觉。小时候，爱站在屋后的路边，看房顶后面的一行行凹凸相间的瓦。
老家院子三十年前基本保存完好，布局尚算严谨。正房居中的是堂屋，内设神龛供族人祭祀，也是族人聚会之所。两边分别为幺叔家和我们家、大妈家，房子都是一样地高，屋檐水一样地长。后来，大妈家搬走了；再后来，幺叔家拆了，新修了楼房。到了今年，兄弟搬出去新修了房屋以后，已是危房的我家老房子也被推倒夷为平地。一个院子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没有庄严的气象，谨严的布局。
老家院子依山而建，坐西向东。紧挨着的左手边即上边的弯里，是生产队里的院子堰坎上，而其右边也是一个弯，叫桐子弯，它无人居住，那里有我们几家人的自留地。要单说修房子、造院子的屋基地，桐子弯还是有的，而且从前面来看，与土地坝也相差无几，那为什么老家的院子建在了土地坝，却没建在桐子弯？是一种偶然？还是一种必然？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修房造屋，造坟，历来都讲究〞风水〞。有人说它是封建迷信，全部否定；有人又对它信得不得了。我是信一些的，是因为它包含了一些科学的东西。老家院子建在土地坝而不是桐子弯，当然也是因为风水。
风水是有目的的，要起作用的。葬坟除了保〞平安〞以外，还要护佑子子孙孙富贵。而修房造屋，则多半就是〞平平安安〞，就是〞安全〞。〞安全〞就是〞吉〞，〞不安全〞就是〞凶〞。最好的风水，就是让人安居乐业，平安快乐！
以前人们修房屋、造院子，讲究的是〞有靠山〞，大多面前开阔小河流淌背倚青山，就像一个人坐在一把椅子上。而人〞坐着〞如何？很大程度在于这当靠背的山。适度倾斜则让人舒适，太陡了，则险矣，危矣！
桐子弯之所以没引来人们建造院子，一个无法克服的弱点，就是〞椅背〞太陡。后来，木桥沟水库的左干渠从桐子弯上面经过，夏天，山洪暴发，渠道曾垮过两三次，洪水飞流直下，将下面的山坡上土里的泥土石头全部冲进下面的田里，山裸露出光秃秃的石头，像人的骨胳。那情形之恐怖，让人难以想像若当初在桐子弯建院子的后果！附近邹亚冲那个村子，就是山坡太陡，后来在其上面半山腰修了木桥沟水库的左干渠，有一年的一个夏夜里，山洪暴发，渠道突然垮塌，整个院子遭受灭顶之灾，房屋被冲毁，造成重大的人员伤亡。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封建迷信，倒是科学的。工程施工中的挖坑，都是上大下小呈漏斗形状，四面都是有一定的斜度，若过于陡峭，则在发生垮塌滑坡时往往容易出事。近年来，一些地方依山而建的房屋、村庄、场镇，频频遭受山体滑坡、泥石流之类的地质灾害，皆因山陡，离山太近。这些是〞风水〞中的外部地理环境因素。
〞风水〞中还有一些内部的因素。不好的风水，往往会带来凶讯，有的房屋会闹鬼，成了让人恐怖的〞鬼屋〞。老家山顶上红岩坝公路边，就有一座鬼屋，修好后没装修，没通水通电，没人居住，就一直空着，看来已经废弃了。
幺舅的大儿子，结婚后在大院子旁边的竹林里的斜坡上修起了一座两层的楼房。房子上面是公路，前面是一个陡坡。大老表搬进去不久，就暴病身亡。有一年我去幺舅家，晚上幺舅带我到那楼房的楼上房间去睡，我俩睡在一张床上。到了半夜，突然觉得自己像处在渣滓洞监狱里遇到敌人大屠杀一样，一分一秒都不能停留，必须不顾一切往外冲，否则便有性命之忧。迷迷糊糊中，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窗前要跳出去。幺舅是老年人，没多少磕睡，容易惊醒。他见我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也急忙跟到窗前，见我要从窗子上跳下去，便从后面死死地抱住我，急切地问：〞外外，你怎么了？〞第二天早晨天亮才看清楚，正对楼上我差点跳下去的地方，是一个石板的洗衣台，洗衣台前面，是一个陡坡，若跳下去，不死也要重伤，想想昨晚好险啊！
尽管如此，我不认为是〞有鬼〞。要说是〞鬼〞，那这鬼则是房屋中的甲醛一类的毒素。有科学家研究认为，所谓的〞鬼屋〞，其实是因为里面久不住人发霉产生了许多霉菌，有的是沼气、一氧化碳一类的使人致幻、窒息的有毒有害气体，人们把它们当成了〞鬼〞。
人们很看重住宅、坟茔的风水，有人就故弄玄虚，把它神秘化。其实，风水就是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要实现安居乐业，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不知算不算风水；即便不算，也与风水密切相关。那就是住宅与田土的距离是否便于耕种管理，也就是人们的生产生活半径。而为了这种方便高效，因此产生了〞院子（村子）〞这种农村的聚居形式，它们像金字塔的基座，支撑起了上面的场镇和城市。又像一个个的组织，把一个个家庭的细胞组织起来，进而形成一个人的器官、系统，从而使之生机勃勃。
以前农村的生产力水平，无疑比现在落后许多。可是，落后的生产条件下，人们却在广袤的乡村创造了院子（村子）这样的聚居的生活形态。而且这样的形式上的聚居，还通过宗族这样内在的联系把大家紧紧地连结在了一起。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在老家，也曾出现过一抹联合生产的曙光。院子里大叔和他两个弟弟三家人，人多田多，他们又很团结齐心，因此，到了农村最忙的秋收打谷时候，他们三家人就展开合作，成年的男劳动力奋战在最前线，他们下田打谷子，承担了最紧张繁重的劳动；妇女则煮饭、晒谷子，小孩也不闲着，帮忙做一些杂事：晒谷草、为做饭的大人烧火等。他们忙而不乱，让周围的人很是羡慕！但没过几年时间这种合作却消失了。因为各家儿子长大都结婚成家了，大多外出打工，又因为过于分散，不好统筹协调，只得作罢。
而在住房上，老家院子显得异常的零散，可以说是遍地开花，尤以北边的山梁上为甚。山梁上的几座房子，是二叔的儿子及孙子们的，究竟是谁的，外人也不容易搞清楚。作为一个院子，要固守其原有格局也不恰当，人们多在原有基础上，在院子的前后左右又新修一些房子，有的大院子就俨然是一座〞微城〞。但像如今这样随性地修房造屋并不多见。有人为了图清静，搬到离老院子两三里外的山弯里，路、水、电的成本大增；有的只因为是自家的，就在公路边的田边修起了房子，显得十分突兀。这样的不经济、不节约的建设，也影响到与其他人日常的联系交往，也就影响了方便感、获得感，即便能〞安居〞，还能有多少的〞乐〞呢？怎么〞乐业〞呢？愚公为了方便出行而挖山不止，现在的人们则对这些〞不便〞都不在乎了。〞不便〞的地方，风水还好吗？
〞风水〞是为了人，〞风水〞的因素里，除了环境、自然的因素以外，人的因素也是一种〞风景〞和〞风水〞。曾经读到过一篇文章，说一个老总请了一个香港有名的风水师去看他家住宅的风水，一路上他遇事总是很自然很细心地替别人着想。香港风水师感慨地对他说，不用去看了，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风水！
〞我们像双翼的神马，飞驰在草原上。再见吧，金色的草原；再见吧，幸福的家乡。啊！我们将成钢铁工人，把青春献给包钢。〞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新中国成立之初，一批热血的农村青年，满怀激情，投入到新中国的工业建设之中，成为了新中国的工人阶级的一分子。而今的打工潮，农村青年最后的归宿，却并非只有城市，不少的人最后还得回到农村的老家，落叶归根。而这种极度自由任性的过于分散的居住方式，反传统的〞合〞，多以〞分〞、〞散〞为特征的散居，究竟其风水好不好？〞乐业〞，适应农村生产发展是一个检验的标准。它们像一片片树叶，将会飘落何处？
王良炬 2019年12月10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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