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节，母亲走了快二十一年，她并没有走远，她累了，就长眠在了我们家的左右两块自留地中间的那几座坟前，在兄弟几年前新修的房子旁边。母亲走的时候，大侄女刚出世，现在她快满二十一岁了。
母亲是快乐的！对于她来说，为自己的家，为儿女操劳、付出是快乐的事情。穷与艰难困苦，母亲似乎是不太在乎的，感觉到她心态是轻松的、平和的。母亲喜欢快乐轻松，对她的回忆与思念，就不应是悲悲戚戚、哭哭啼啼的。
我是母亲的第四个孩子。前面三个，就死去了二个，对于母亲来说，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呀！但母亲却擦干眼泪，抬起头，很平静、坚定，从不让我们感到她的忧伤，而总是把快乐带给我们。我几岁的时候，母亲就在过年后家里不忙时，带着我回她的娘家住些日子。母亲的娘家在宜宾岩上农村，离我们家好几十里，全靠走路，是几十年前的农村小路，要上山、爬坡、下坡，往往是到大舅家还有好几里路远，天就黑了。母亲带着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过那些窄窄的田坎路，好不容易才到大舅家。到了之后，母亲竟然一点不觉得累，不觉得疲乏，而是精神很好，兴致很高，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也许是大舅家那条养了十多年的大黄狗亲热地在我们面前转来转去的缘故！那条大黄狗跟母亲的感情不知有多深！也许是她出嫁前，也许是她出嫁不久，母亲就与它结识了。
母亲就像是个"没心没肺"、总是快快乐乐的女子！在她娘家三姊妹中间，她排行在二，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大舅的疼爱，表现出她的单纯与天真。母亲也受到幺舅他们家的敬爱。但外婆已去世，外公早就去世了，母亲不能撒娇了。母亲很懂事，从不在舅舅和舅娘之间说什么闲话，她知道管好自己的嘴！大舅和大舅娘都很喜欢疼爱他们这个妹妹。母亲经常使我联想到母鸡带一群小鸡四处觅食的情景，母鸡是艰辛和劳累的，同时也是快乐的。而有所不同的是，母亲只带了我一只"小鸡“。也许是姐姐要在家做活路，而且带两个孩子也不方便，而妹妹和弟弟，那时她俩还没出世呢！
在大舅家，母亲就仿佛又回到她当姑娘的时候，一切那么熟悉，她又是那么随意。有一次母亲竟然烧了一个香喷喷的东西给我吃，至今也不能确定是什么肉，只能推测大概是一只耗子（老鼠）。在家里的时候，我吃过一些母亲在灶里为我烧好的父亲犁田时捉到的黄鳝。母亲将其连同拴着的细桑枝扔进灶里滚烫的柴灰中间，不久就烧熟了，黄鳝变得卷曲，像在洞里冬眠的蛇。黄鳝也变黑了。我拍拍上面的灰，撕开扔掉中间的肠子，就塞进嘴里。我吃了小动物肉后，母亲依然安静地坐在大舅家后门门口，做她的针线活，而我也照样跑到阳沟另一边的岩腔下玩。
母亲回娘家，有时也会"惊动”她的那些娘家人。有一次，一个舅舅盛情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母亲只跟我说是去幺舅家。不知走了多久才到铁路对面的一个山坡上的”幺舅”家。可到了之后，我一看不是幺舅家，就大声地对母亲说："这不是幺舅家！"那时我小，但幺舅家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幺舅是"抱（过继）"出去了的，离大舅家有二十来里远。
幺舅家厨房特别宽大，有一面没有墙，与邻居家相隔一个浅浅的阳沟，下雨时雨水落在沟里，屋里阳沟一侧因此就比较明亮。幺舅家的茅厕在猪圈旁边，很特别，坑在下面，人拉屎在"楼上"，上面铺了几块木板，每相邻的两块间相隔十多二十公分宽，虽然下面茅坑里多数时候十分平静，可我总觉得它波涛汹涌，有些提心吊胆。
铁路边的舅舅使我知道了我的舅舅很多，这都是因为母亲的热情阳光，得到了娘家人的特别喜爱。他们盛情邀请她去家里作客，拿出家里的美食招待我们，这是多么幸福甜蜜的事情啊！到了十多岁的时候，我和父亲一起，还到过宜宾白马场附近高升大山里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个头很高的大舅家。他们生产队在大山上，一个队很宽，有几座大山，户与户之间，在两山上，面对面，声可闻，但要过山谷走到对面，还不得把人累死！
母亲还有几个要好的闺蜜，她曾想去看看她们。可惜，我一直没时间陪她去，以致母亲的这个心愿最终没有实现。这本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要是大家见到了，母亲看到闺蜜的家庭，老公和孩子，大家一个个还不发疯啊！
母亲并不是没遇到困难，而是她总是想方设法去战胜困难。母亲是最早到我们家竹林里挖笋子吃的人，这样在艰苦的生活条件下，丰富和改善了我们的生活。她做的笋子有些苦，但却很嫩很脆，我们都喜欢吃！我为母亲的用心而骄傲自豪！我家的竹林很宽，到了春天，有时一笼竹子要密密地发好多笋子，有七八只甚至十好几只，让它们自然生长，就只能谁都长不好！因此，母亲对其中一些"痛下杀手"，这跟果树疏花疏果是一个道理，但父亲却嚷开了。在父亲看来，母亲简直是个自私的”凶手"，那些笋子将来是要长成竹子的！父亲对他的竹子的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做庄稼是行家的父亲，却忘了笋子之间也有疏密适度的问题。
父亲主外，母亲主内。母亲不遗余力地做好保障我们生活的那些琐碎的事情。其中，柴是她最操心的。一年中，她要计划好家里兴大事所需的柴，过年的柴，农忙时候的柴，冬天为祖母烘笼烧炭火的柴，平时就尽量烧不好的柴。她甚至在选择承包田时，去选一些面积紧，又很差的田，只因它们"有柴"。其中一块田的边上有一大片斜坡，夏天长满黄荆这种脚柴（灌木）。到了秋天，叶子全被虫吃光了，虫就布满黄荆上面。母亲把它们砍来捆好挑回家，对于她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收获！光有粮食，“巧妇难为无柴之炊。"没有柴煮不好饭，滋味也难受！
有一年，母亲还带我们在家旁边竹林里搞过难忘的“野餐”。那年，我家运气特别差，死了几头猪，每头猪都有好几十斤重，扔了十分可惜！但又不能在自家灶上、屋里收拾。于是，母亲就和父亲把死猪弄进竹林里，开膛破肚，扔掉内脏、猪头、猪脚，将猪身收拾干净，将猪肉切成片片，在坡上打好灶，放上锅，点燃柴，将猪肉倒进锅里生炒，然后，放上盐、佐料，不一会儿，一锅香喷喷的猪肉就出锅了，我们一家人就在寂静的竹林里围着锅吃开了。那猪肉确实好吃，至今令人难忘！要不是猪死了，谁会将只有几十斤重的猪杀来吃？那肉的鲜美，恐怕那以后再也没有可相比的了，因为那时全是喂的粮食猪草。是母亲在运气不好时，劝父亲想得开！要不然，即使猪肉好吃，心里老是想到今年死了几头猪，那好吃的味道也会变成没味道了！
母亲是个“乐天派"，因而，她总会去关注那些快乐的事，甚至一些小事也被她捕捉到了。我的二舅娘因为跟我们一个姓，因此，我们就叫她”二孃"。二孃与二舅（与母亲同一个爷爷）是旗鼓相当的一对，能干不分上下，心心相印。有一次，母亲告诉我，二孃跟二舅开起了玩笑，叫他"江姐"，多有意思呀！舅舅姓江，不知二孃、二舅和母亲他们知不知道著名的革命烈士"江姐”？对于二孃来说，让二舅变成"姐“，也是一件十分开心之事！开开玩笑，沉闷的气氛就打破了，心情也不再压抑，彼此的距离也就拉近了，夫妻之间也更亲近。母亲在她老了的时候，管我父亲叫“老王"，二老年轻时也没这么好过！
母亲是一个喜欢快乐的人，因此，在想她的时候，就也要快乐些！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些快乐的日子还在脑海中，总爱浮现在眼前。母亲睡在土边，上面一点点，是父亲的坟。两个老人不再寂寞，又守着自己儿子的家，母亲其实并没有离开我们，从未离我们远去！
王良炬 2020年5月10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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