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大姐

         "当初，给你良容大姐介绍对象时，我中意玉树刚。可是，你大妈不同意，认为玉树刚被他爷爷奶奶宠坏了，怕他以后不成器，撑不起一个家，因此，你大妈才选了陈大哥。"对于大姐当年谈对象的事，十多年前，父亲在世时跟我谈起过。

         良容大姐是大妈的大女儿。从我记得事情开始，她就出嫁了，嫁到宜宾王场岩上的银剑坡。大姐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姑娘，叫（陈）立芳，跟我同一年出生。

        大姐是个奇怪的人。她的脸，反映的不是她现在真实的生活感受。永远是那么忧郁，就像阴天。就是笑，也有些苦涩的味道，是一种"惨笑"。没见过她有过非常激动的时候，也没见她风风火火过。大姐小的时候，突然失去了父亲，心里有了伤痛和阴影。可是，她又得到了更多的爱。她母亲的，她幺幺（她这样叫她幺叔，我父亲）的，还有她继父甘大大和她爱人陈大哥的。失去了一份爱，四倍的爱也没能让她恢复少女天真烂漫的笑容，令人心酸。

       大姐其实是过得幸福的，只不过她的脸上的肌肉仿佛有些不听使唤，她已经失去了感觉幸福的意念。大姐跟大妈不一样，没有大妈能干，缺乏大妈的狠劲。大姐也跟二姐三姐五姐不一样，大姐性情温和，不像二姐爱争强好胜。也不像三姐心大，想赚很多很多的钱，做生意，劳神费力。也不像五姐，有些悠闲。

         大姐夫陈大哥，是个壮实的男人。个头兴许还高不过大姐，但他家的天塌下来了，肯定是陈大哥顶着。大姐也能干，但并不像三姐，两口子比翼双飞，做鸡生意，谁也不弱于谁。大姐家的车轮也滚滚向前，跑得不比别的家慢，陈大哥一直都小心翼翼护着她。

         大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幸福。可是，她的心并没有冷下来。大姐当起了热情的红娘。如今，大姐牵线的岳大嫂从大姐生产队嫁给我们院子的良培哥几十年了，都当奶奶了。

        陈大哥就是大姐的守护神。他叫大妈："娘！”大妈的笑，也是那种有点苦涩的笑。因为生活的艰辛，失去了丈夫，拉扯五个孩子，必须能干坚强。但大妈对几个女婿，就像对自己的儿女一样地爱，也操碎了心。

        陈大哥是大妈"钦定"的。当初，大姐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陈大哥，另一个是玉树刚。两个人都在王场乡，相隔得也并不远。最后大妈替大姐选择了陈大哥。陈大哥怎不报答大妈的知遇之恩呢！

        陈大哥不仅能干，而且还懂得浪漫，他会吹笛子。那时他年轻，夏天夜里，还带着渔网，到木桥沟背后的小河沟半截河里去打鱼。可惜这么浪漫的陈大哥，也没能让大姐脸上昔日的笑容重现。

        父亲还念念不忘那个玉树刚。陈大哥和玉树刚都是好样的，大姐选择其中任何一个，都会幸福的！这是上天给她的补偿。

        可是，父亲却不懂有些东西，仅仅想到自己是好心，为了大侄女好。这不比替大妈家干活，背他的侄儿侄女犁田。大姐的个人问题，终身大事，是大妈的职权，父亲是一个小叔子，怎么能去插手呢？

        大姐的表情，跟她的生活是脱节的。如果从她脸上的表情就断言她过得不好，就犯了大错！

       院子里的尹二娘也是大姐的那一副表情。有这种习惯性表情的人，一般不是经历坎坷，就是有过心灵创伤。尹二娘解放前在地主家当过丫头，尝尽了人世间的凄苦。大姐则是因她父亲（即我们大爹）在一次事故中不幸离世，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后来我问过堂哥，大爹去世时，他多大年纪？堂哥在他们五姊妹中排行老四，是他们家中的独子。堂哥说，他当时只有几岁。那么，大姐应该是十来岁，懂事了！

        那是幸福生活正要开始的时候。祖母决定，要修新房子！于是，兴奋的大爹和我父亲哥俩，便到了附近的木桥沟的深山沟里去砍树，炕了之后，捆绑好，顺着小河漂流到离家不远的新房子那个地方，再打捞上岸，用这些木料作檩子，改楼板、桷子。当时，木桥沟里面树木参天，当地的人们砍来修房是不花钱的。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大爹在一个晚上炕木料时出事了，因太累太困，半夜里，炕的木料突然垮下来，大爹睡在旁边，来不及躲闪，就被压死了！

         仿佛是晴天霹雳。大人倒好一些，祖母、大妈，还有我父母亲他们，都擦干眼泪，最后把房子盖起来了。而大姐从那以后，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变得忧郁起来。人们以为小孩子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想到，大姐却一直是那个可怜的样子，没有了纯真活泼的笑容。

         大爹走后，那个时候，大姐她们的继父甘大大还没来，父亲便竭尽所能去帮大妈，照顾大姐一家。点麦子总是先帮大妈点完她家的自留地，才做自家自留地，还经常背着侄儿侄女犁田。

        大妈一家又渐渐平复了心灵的创伤，生活又有了新的起色。甘大大是个勤劳能干善良的人，到大妈家后，没有生育孩子。很快，大姐她们就接纳了这个“保保"。

        到大姐处对象的时候了。有两个人选，玉树刚遭大妈否决，出了局。原因是玉树刚从小娇生惯养，爷爷奶奶百般宠爱，大妈怕这样的孩子长大后支撑不起一个家，让大姐吃苦受委屈。而对于大妈的选择，父亲是有保留的。后来，他还为此叹息，对我说："看看，现在的玉树刚多争气！并不是宠溺的孩子长大后就一定不争气不成才！"玉树刚家在姑婆家旁边，也是姑婆提起的。

        大妈是个刚强而果断的人，家里的事，都是她作主。甘大大来了之后也一样，最多他当一个参谋。四个姐姐处的对象都不错！不仅对几个姐姐好，而且个个聪明能干，很顾家。大妈很有心计，每个姐姐结婚后，她就支使她们闹分家。分了家后，两个人才能一心一意兴家，而不被大家庭拖累。

        每年过节，端午节，中秋节，春节，大妈家几个姐姐一齐回娘家，带着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好不热闹！几个姐夫个个都穿着姐姐们做的新布鞋，像比赛似的。大妈家这场景，让好多人家羡慕。

        如果说大姐脸上少笑容，有笑容也有点惨淡，是因为童年的阴影的缘故。而大姐的大女立芳，竟然也跟她妈妈一样，像个怯怯的小猫，说话细声细气的，脸上的笑容也是忧郁的。立芳这不是"遗传"，而是受到了母亲的感染影响。

         陈大哥就是大姐最好的医生了。他用的药，叫"爱情"。有的病，并不能医好，断根，能够控制住，不让它恶化，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大姐就是这样。若是大姐遇到一个不好的男人，那大姐也许就不是"惨"笑，而是只有偷偷地哭泣了。

         后来，我读到一篇小说，对大姐这种情况感悟更深了。

          那篇小说名字记不得了，写得很好，绘声绘色的。写一个农村老头快要死了，他当村长的儿子提前两三天安排后事，因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空气中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后来，村长请来挖坑的人工具不够，他急急忙忙回家找镢头。一把镢头压在打谷子的拌桶下面，拌桶上面又放了不少东西，把拌桶跟镢头压得死死的。村长用尽全身力气去扳镢头，突然镢头一动，把柄一下直接插入村长喉咙，村长"嘎"地一声，什么也没说，就咽了气。而他奄奄一息的父亲，竟然奇迹般地好了，病像从他身上突然消失了。

         意外！意外！在农村，很多人是没有“意外"这个概念的，安全意识十分淡薄，从而酿成了一些悲剧。大爹的死，大姐苍白的面庞，忧郁的笑容，让我久久不能释怀。我也多了一份警觉，注意防范意外的发生。在喜事时不大意，保持谨慎，头脑清醒，避免得意忘形，乐极生悲。

        王良炬   2020年8月4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