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北方荒凉的大山，13岁那年，父母再也受不了大山里的穷苦，带着我和两个妹妹走出了大山，到市里讨生活。
爸妈都没什么手艺，就在我们租住的城中村支了个煎饼果子摊，起早贪黑的干。
冬天妈妈的脚上总是起冻疮，我放学回来去给妈妈送热水袋，妈妈摸摸我的头，顾不上跟我多说一句话，挥挥手让我快点回去看妹妹。
爸妈回来的时候总是很晚，我在沉睡中听到家什小心翼翼的响动声，想睁眼看看妈妈，可是眼皮太重了，我睁不开，感受到妈妈给我们掖被窝的手，有点凉，但又觉得很窝心。
早上是爸爸喊我们起床，他带着煎饼果子回来，放下就走，我伺候妹妹们吃完，把她们带到菜场幼儿园，然后一路飞奔到学校。
同学们都跟我一样，穿着脚趾破洞的鞋子，书本被弟弟妹妹撕的不像样，谁也不嘲笑谁。
就在这寒冬里，终于妈妈生了个弟弟，屋里第一次烧起了暖炉，爸爸跪在床前一遍遍的说着感谢妈妈的话，我们姐妹仨围在旁边，看着那个粉嫩嫩的小脸。
妈妈抱着热水袋，温柔地笑着，说你们有弟弟了，以后好好挣钱给弟弟花哦！
我们争先恐后地点头，当然，当然给弟弟花。
妈妈在家带弟弟，爸爸一个人撑家，生活一下子捉襟见肘。
终于有天，我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业的时候，妈妈坐过来，小声说：招娣，你那个初中也不好，现在家里的情况很难供个高中了，你能不能？
我知道妈妈要说什么，可我想上学，我想跟我的朋友们一起追逐打闹，我想跟着漂亮的英语老师继续念漂亮的句子。
我沉默着没说话。
妈妈低头不看我，继续说：邻居小霞在鞋厂打工，一个月挣3000多块，说是老手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呢!
我看着妈妈，她还是没抬头看我，可我看到她流下了一滴眼泪。
我听见自己说，行，妈妈，我也去。
妈妈猛的抬起头，抓着我的手，良久，她说：招娣，妈妈对不起你。
不，妈妈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妹妹和弟弟的时候，妈妈总是把肉给我吃。
我已经15岁，买不起卫生巾，月事那几天我总是频繁上厕所，为的是尽可能把经血排出来，没有人知道我内裤上垫的，是反复晒洗的毛巾，沾血多了，就会弄到裤子上去。
我就自己，去挣钱买卫生巾吧。
鞋厂是个大型家庭作坊，工作繁重而反复，我坐在机子前，日复一日的砸鞋帮。手生，连着三个月每个月拿个两千块上下。
有天老板娘问我：招娣，初中毕业了吗？
我说还差半年。
老板娘说：得，咱这里学历最高的了，来，我教你跟单，比你砸鞋帮轻松一万倍。
还是得感谢父母给我这个脑子和外貌，19岁那年，老板娘带着她的独子去我家提亲。
我妈喜极而泣，逢人便说我家招娣走大运咯，未来的鞋厂老板娘。
也郑重地嘱咐我，以后一定要给弟弟安排工作。
我跟未来婆婆说，我想帮扶两个妹妹上大学，她说小事，这点学费对我们家来说无所谓。
我感激涕零。
酒席办的隆重盛大，按风俗女方父母不能去参加婚礼，爸妈一个小时也没耽误，把我送走即刻又去支了摊子干活。
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婆婆的脸色逐渐变得不好看，有时候会说：我想不到你跟你妈一样只会生女儿的。
又会说：我只一胎就生了儿子，你晦气的只能生女儿，啧啧。
我不言语。
怀三胎的时候，男人出轨了。
啊，当初看中我美色的人，自然会看中别人的美色。
我同他吵，他轻蔑地看着我：你是想既拿我家钱给娘家输血，还要求我死心塌地的爱你？那至少生个儿子再说吧？
他的眼神轻易地粉碎了我仅剩的自尊，这也是当初死赖在我身边说“你全家我都养得起，你嫁给我我一辈子对你好”的男人。
我哭着回娘家，妹妹们都在外地上大学，弟弟还是上的我当年的初中，但他学习比我们都好，老师说靠重点高中完全没问题。
远远看着妈妈在摊子前忙活，那条围裙，竟然十多年都没有换。我擦了擦眼泪，走过去。
妈妈问我大着肚子来做什么，我笑了笑说瞎溜达，让孩子听听外婆的声音。
她立刻舍了手上的活，把耳朵贴到我肚子上听听，说外孙啊你一定要带把儿啊！你妈妈指望你呢！
转身又跟等煎饼的人说我女儿福气着唻，咱这里最大的鞋厂是她婆家开的。
我看着妈妈，岁月在她脸上刻画了太多皱纹，神情已近乎麻木，但她讲起我们，眼睛里就闪烁着光芒。
妹妹们放假回来探望我，看到了婆婆的脸色，听婆婆说了难听的话，哭着跟我说姐姐你为什么要受这窝囊气，我们情愿不要上大学，你就为自己活一场不行吗？
“你为什么要活在泥泞里，他们家分明不把你当人看，你就是个生育机器，还要指定生儿子!我们能打工，我们再也不要你为了我们的学费活得这么没尊严了。”妹妹们哭天喊地。
是啊我活在泥泞里。
可我要在这泥泞里，奋力把你们举过头顶，把你们送到平坦的大路上。
让你们活在温暖的阳光下。
我要让你们读完大学，找体面的工作，穿光鲜亮丽的衣服，彻底逃离朝阳村。我要你们买得起任何牌子的卫生巾，我要你们活得底气十足，我要你们看到那些手心朝上要钱的女孩子的时候，也理直气壮地说：女人要靠自己!
我也想让妈妈不要那么日复一日的站在大雪里做煎饼果子，最好能像别人家的主妇一样穿金戴银地坐在弄堂口，显摆她的新衣服。
我们深爱着的弟弟，我要让他读最好的大学，不要因为穿着廉价的衣服而不敢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我要他永远不知道吃不上肉的滋味，我要让他永远穿不磨脚的鞋子，我要让他过顺遂富足的一生，人们骂我是扶弟魔，是，我承认，让他们骂吧。
我出卖自己，没偷没骗，我光明正大地出卖自己，灵魂或身体，无所谓了，公婆我会好好孝敬，我会对得起他们的钱。
我并非十恶不赦。
我这一生，能为你们活着，我觉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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