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日尼基体育场：莫斯科曾经最大的商品交易市场

​俄罗斯的卢日尼基体育场

近来这里成为了世界焦点。俄罗斯举办的2018世界足球赛即将在这里开幕。我国电视台为此专门介绍了这个运动场。

非常熟悉这座体育场的我，不仅看到了做好一切准备迎接世界足球赛的卢日尼基体育场，还回想起关于这个体育场的一段历史。苏联解体后它曾经成为莫斯科最大的商品批发市场。

下面一段文字节选自《俄罗斯证人》一书。其中有关于当年我看到这个体育场的生动记述。这里做了一些修改。顺便说明，书的封面是我拍的照片。

华商的机遇与风险

1992年年底，我再次来到了莫斯科。有段时间我在莫斯科14中学教中文。14中学就在卢日尼基体育场附近，当时运动场是莫斯科最大的集贸市场。那里的地铁站两个出口，一个通往14中，另一个出口就直通大市场（运动场）。很多中国人在那里摆摊卖货，工作之余我也会去那里看看。而看到的情景令我吃惊。

卢日尼基曾是前苏联最大的体育场，这里的地铁站名也因此叫做“运动站”；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运动场之一，大场有容纳10万人的坐席，小场可坐8000人。体育场建于1955-1956年间，最初的名字是列宁体育场，1992年改为卢日尼基奥林匹克综合馆。1980年莫斯科奥林匹克运动会这里是主赛场。但是现在，这里成了莫斯科最大的集贸市场。

1993年秋天，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去卢日尼基大市场（体育场）。上午十点左右，市场外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还有人络绎不绝从地铁出来直奔这里。进大市场需要排队购票，售票窗前排着长长的队。我们排队买票，然后随着拥挤的人流走进市场，哇！好大啊！一眼望去，万头攒动，人山人海。买东西的卖东西的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摆摊的一个接一个，找不到头也看不见尾。我们只好随大流在里面瞎转悠。看着这个巨大的市场，很原始的经营方式，我觉得这大概就是资本原始积累方式吧。俄罗斯在前苏联大厦的废墟上，正处于这样一个时期。

在市场里看见有中国人卖东西，我们会停下来问上几句，或者和他们聊几句，都是中国人，感觉还是挺亲切的。有个中国小伙在卖手套，1500卢布一付，约合2美元，卖的很好。他告诉我们，在国内这样的手套批发价也就是2-3元人民币一付；有个中年男人卖运动套服，5000卢布一套，约合7美元，一套的利润是3-4美元；最赚钱的是皮夹克，我们看见不少卖皮夹克的中国人，售价不等。有两姐妹卖皮夹克，100美元一件，她们前面排着很长的队，三包皮夹克两小时左右一件不剩，没买到的俄罗斯人都在问她们什么时候再来。我和她们聊起来，一件皮夹克国内上的价格是200多元人民币，合24美元多一点（当时美元和人民币的汇率约为1$/8.23元），在这里每件净赚75美元！超暴利！她们比我在火车上见到的那些人还先进：坐飞机往返，一次运来3包，100件左右，毛利7500美元，除掉所有花费包括机票钱，可以赚到约5000美元。而在整个销售旺季，她们会不停地这样飞来飞去，几个月就可以赚几万美元！

皮夹克真是一个获取巨额利润的商品。难怪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加入倒卖皮夹克的大军。俄罗斯人最喜穿皮夹克，需求量极大，而西方的皮衣价格太贵，在莫斯科商店里看到的起码都要好几百美元，大众买不起，只好买中国货。质量不是很好，但便宜呀。因此几年来俄罗斯对皮夹克的需求量丝毫未减，来多少卖多少，一件皮衣卖方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没有人和你讨价还价。这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多少皮夹克都填不满。一些人觉得，或许俄罗斯皮夹克市场已经饱和了，卖到这里的中国皮夹克按数量足够每人2件有余了，但是令人惊异的是，仍然是来多少卖多少。有人调侃说，来自中国的黑色风暴——皮夹克真是中国的拳头产品。也正因如此，后来在莫斯科有了几栋专门批发中国皮夹克的大楼。

机遇与风险成正比，确实如此。如此巨大的商机，必定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1994年春季，在卢日尼基市场上卖皮货的一帮中国人被抢了，这是我最早看到的遭遇到抢劫的中国人。他们好像来自中国南方，大约十个人，都租住在离大市场不远的一套民宅中。他们每天都去大市场卖东西，十个人出出进进，很招眼。一个下午，5点左右，家里只有两个人，其他人都不在。有人敲门，问是谁，门外一个女孩答话，说是房东让她来，有事要与他们谈。屋里的人从门镜望出去，果然看见一个年轻女孩，于是放心地开了门，没想到门打开后，突然从旁边窜出两个手持凶器的俄罗斯小伙子，将他们逼进屋，一顿暴打后，将床单撕成条，把两人捆住，然后开始乱翻，翻出了3000美元。半小时后，他们拿着3000美元扬长而去。

俄罗斯社会混乱之极，抢劫杀人偷盗诈骗经常发生，成为家常便饭。这些犯罪分子不仅抢劫中国人，而且也抢劫包括俄罗斯人在内的其他人，但中国人始终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因为他们知道，中国人都是来卖货的，他们有钱可强抢。

西安来的另一个熟人，生意做得不错，灾祸也找上了他。他租住在一个民宅中，不知何时让人盯上了。一天半夜，几个小流氓破门而入，他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就被打晕了。抢劫者翻箱倒柜，没找到多少钱，于是狠命地打他。这位老兄很可怜，腿被打断，头部严重受伤，勉强被送回国内，据说他的脑子被打坏了，医治无效，成了植物人。

我当时在某省一家外贸公司的莫斯科分公司做翻译。那个时期很多国家公司纷纷涌入莫斯科，来这里开辟市场。这里做生意的方式虽然很不正规，但利润巨大。这家外贸公司租下了一个很大的剧院作仓库，批发棉服和羽绒服。货销得不错，但是在最火爆的时候，仓库被盗窃了。其实我们一直怀疑那是里应外合的一次偷窃，值班的俄罗斯人很可疑，但就是无法证实。报警破案？那就太幼稚了，先不说破案的几率极低，首先还得拿出一笔钱塞给警察，他们才肯动一动。然后他们会将目标对准你，说你在哪个地方违法了，然后堂而皇之地将所有商品没收了也说不定，那样损失会更大。因此大多数公司和个人碰到这种情况都自认倒霉，不了了之。国营的损失自然是公家承担，而个人的损失就是自己承担了。经历这样遭遇的公司和个人为数不少。

这家公司碰到的是仓库被窃，另一家公司在海关办完各种手续，将货物拉回自己仓库时，那辆装满他们商品的大货车就不知去向了。到哪里找？没有地方可找。满满一车的货就这样丢失了。

被骗的中国人也很多，多数都在换钱时上当受骗。卢布经常贬值，有时在银行很难换上，急情之下，一些华人就在街头和那些私人换钱。那都是些不务正业的小年轻，有时是几个吉普赛女人，他们会把你要换的美元数好，让你看得清清楚楚，一分不少，于是你将卢布递给他，接过他交到你手里的美元，急忙装进口袋，你不敢在街上点钱，怕被人抢劫或是碰上警察被没罚。但是回到家点钱时，发现这些美元变成了很小的数目。他们掉包了，像变戏法。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要换1万美元，拿到手里的一叠钱只有最上面和最底下两张是美元，总共200美元，中间夹的都是一美元或者干脆是废纸！

而最大的、每个华商都会遇到的风险，是汇率的不稳和卢布的不断贬值。某省一家公司的各种商品销得极好，供不应求，正当他们将大把的卢布准备换成美元汇回国内时，卢布开始贬值。他们不想损失，决定等等看，结果卢布每天都在下跌，短短几天之内，贬了好几倍。卢布说贬就贬，眼看着好像挣了很多钱，可是一贬值，全部辛苦瞬间就会化为乌有。

敲诈勒索也遍布俄罗斯的每一个角落，像污泥浊水肆意横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碰到华人头上。很多时候是警察利用手中的权利索钱。他们随时随地可以盘查任何一个中国人，这是他们捞取好处的最便利的方法。警察索钱已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因此不少中国人都会预先准备一些钱，在受到警察盘问时（要钱时）塞给他们。

还有一种风险，就是莫斯科的经济执法机构诱使你犯法，然后他们会冠冕堂皇地查封华人的仓库，没收你的全部商品。一家中国公司正在仓库里批发他们的旅游鞋，先后进来两男一女俄罗斯人。一个男人说要买一双棉靴，拿出美元付款。卖货的中国人很小心，说我们不收美元，也没有美元找你。那个男人说，我没带卢布，怎么办？其实就是十几美元，卖货的小伙子就收下了，没想到招来大祸。那个人前脚刚走，另一男一女立刻亮出身份，说他们是税警，你们收取美元，犯了法，仓库马上就被查封了。其实他们是一伙的，他们在设套让你钻。按照当时俄罗斯的法律规定，商品买卖只允许使用卢布，不许用美元和其他货币支付。但是卢布天天贬值，很多人手中根本不敢存卢布，熟悉的商家和客户之间，有时候也私下直接用美元结算。但这种情况如果被税警发现，就可以按违法罚处。税警设圈套诱使你犯法，多半早就盯上了你。但这方法极其卑劣。当你想要回被查封的商品时，只有对他们行贿，不然他们就会将你的商品抵价处理，卖给其他商人。反正无论怎么办，他们都会获取到极大的好处。

此外还有来自内部的市场竞争风险。涌入的华商越来越多，相互间也存在竞争，皮衣和服装等商品的款式、价格、时机、质量等都成为很重要的赚钱筹码，其中哪一点不合适，你的货可能就会到地就死，定赔无疑，然后是一大堆麻烦：找仓库存放，担心会发霉，鼠咬、被盗，快到季节时赶紧拿出来销售，大都是赔钱卖出。

总之，在这个动荡不安、商品匮乏、盗寇猖獗、被休克疗法搞得糟糕透顶的地方闯荡，可能挣到大钱，也可能一败涂地，甚至搭上性命。今天挣了，明天也许就赔了，一切都非常正常。大挣大赔，大起大落，很冒险，很刺激，像一场惊险的游戏。 

什么是冒险家的乐园？这里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