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的回顾——老队长
今年是老队长逝世11周年的祭日。尽管他已经离开我们11年了，但是他的质朴，他的善良，他的人道主义情怀，他的音容笑貌却永远铭刻在我们每一位知青的心底。
老队长中等身材，体格健壮，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面的每一道皱纹都镌刻着岁月的沧桑。老队长是山东人，上世纪30年代跟随全家逃荒到了河北，1938年在日本人办的河北昌黎果树实验站当了一名园艺工人，他对管理各种果树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其管理水平是大多数搞科研的干部们所望尘莫及的。
我们刚插场时，恰好赶上了果树施肥，老队长耐心地给知青们讲解施肥的要领和具体方法，要大家一定要严格注意质量，不折不扣地按要求去做。
冬季果树修剪的第一天，老队长用将近半天的时间给所有工人、干部和知青讲修剪的具体要求，并且边讲边示范。老队长的修剪技术在整个果树所可是首屈一指的，连干部们都得听他的，我们知青对他更是佩服之至。
1974年春天，果树所要用知青的建房费盖办公楼。盖楼之前先要备料，我们每天早战都要往工地上搬石头。每次搬石头，老队长都嫌我搬的石头太大，不止一次地提醒我“搬这么大的石头，别抱不住砸了脚。”他还对知青们说“你们干活不要太玩命了，来日方长啊！只要好好干，不耍滑，就是好同志。”可是知青们当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都特别要强，一个个比着干，干着干着，就把老队长的话忘到脑后了。结果后来很多知青累得心脏都出问题了。
1974年深秋，我们在西北坡摘苹果，最后一个品种是国光，国光可以直接从篮子往筐里倒，但要先把筐放倒，把篮子完全放入筐中，然后再将筐慢慢拽起来，把篮子小心从筐中抽出。听说国光可以直接从篮子里倒进果筐里，不用一个个地用手去拣，知青们可高兴了。认为终于省去了一大麻烦，这么小的果，一个个往筐里拣那得拣到什么时候？
一个知青没把筐放倒就把果倒进筐里，被老队长看见，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顿，说“我不要求你们干活时玩命，但一定要有责任心。你这么一倒，好果就都变成了次品。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要把筐放倒再倒吗？你没听见？”
那个知青不以为然地说“我也没使劲倒啊！能有这么严重吗？不都说国光皮厚吗？”
“你还不相信？那好吧！下班时你再看看这些果，受伤的多不多。”
果然不出老队长的预料，一个多小时后，有很多果显示出了硌伤。这下大家都信服了，从此大家非常小心，谁也不想让一年辛勤劳动的成果毁于一旦。
1975年秋天，我们为中熟苹果分级，分级俗称选果，有很多讲究。一天下午，一贯对知青们很仁慈的老队长突然大发雷霆，原来有个知青像扔球一样把苹果扔进筐里，从去年采收时，诸位队长和工人就经常嘱咐知青们摆弄苹果比摆弄鸡蛋还要加小心。时隔一年竟出现扔果的现象，老队长怎能不生气？
“我扔的不是好果，是次一等。这么多果筐，有的离着我太远，不扔够不着。”那个知青辩解说。
“谁说次果就可以扔了？次果保存好了并不会烂，但你这么一扔，它伤得更重，用不了多久就会烂的，它砸上别的果，把别的果也砸坏了。次果不交食品公司，以后要分给大家的，你愿意分到的都是烂果吗？”老队长说。
那个知青自知理亏，不再做声了。以后，大家都特别小心，因为老队长是轻易不向知青们发火的，他像一位仁慈的长辈，对每个知青都是关怀备至。
1975年9月2日早晨，我的外祖父突发脑溢血，急需我抬担架去医院，但是早晨5点钟要早战，所以到了医院我放下担架就拔腿朝早战的那块地里跑去。
跑着跑着，我的眼前突然出现幻觉，仿佛全身的血都涌出来了，心脏也砰地从胸腔里跳了出来，我双腿一软扑倒在地，一动不能动。当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死了，但我觉得意识还很清醒，只是全身都不能动。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死，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拼命挣扎着起来继续往地里跑，好赶上早战。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继续朝地里跑去。
不巧得很，我赶到地里时，那里已经有很多人，有个分管知青的人说我迟到了一分钟，板着脸问我为什么早战迟到？我把早晨发生的事情向他简单叙述了一遍，他显然不相信我的话，认为我一定是因为没入上团闹情绪来晚了，就编造了这么一个谎言。
当时老队长也在场，他见我脸色很不好看，就问我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我把早晨跑着跑着平白无故地双腿一软摔了一跤的事告诉了他，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队长毕竟是有经验的人，他一下就听出了端倪，说这是心脏上的问题，弄不好会发生猝死的，这太危险了，要我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而且老队长当即就批给我假了。但是我哪里还敢去医院，因为早战迟到了一分钟，没入上团闹情绪的大帽子又扣到了我的头上，无论我怎么解释也没有用。我只好拂了老队长善良的意愿，没有去医院做检查。
一天早晨，我四点钟准时醒了，我在同困乏作斗争中穿好衣服，到水龙头跟前冲了一下脸，然后就抄起大锄到预先指定的地点南一区去早战了，我手里拿着一个窝头边走边啃，以往走到地头也就啃完了。但那天不知为什么，尽管我用凉水冲了脸，但困意仍未消，在犯困的时候吃东西特别恶心，我走到地头半个窝头还没啃完，只好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窝头匆匆填进肚子里，拿起大锄就开始耪树盘，刚耪了两个树盘，一阵难以抵挡的恶心，使我把刚吃下肚的窝头全都吐了出来。
正在这时，老队长来了，见此情景，对我说“你每天不必来这么早嘛！你早晨四点半听到起床号起床，五点钟到地里就不晚，年轻人觉多，一犯困就恶心。”
“队长，那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不犯困呢？我出身不好，怎么也得比别人起得早点，表现好点才行啊！”
“法子倒是有，但你不见得愿意采纳。”
“什么法子？快告诉我，我一定采纳。”
“你抽一口我的旱烟袋锅，就不困了。”
我真的接过老队长的旱烟袋锅抽了一口，又辣又呛，但我却真的不困了。“抽旱烟袋锅，好主意。”我喃喃地说。以后每天早战时，我都接过老队长的旱烟袋锅吸上一两口，顿时困意全消，真是太神奇了！
记得那时由于超负荷的劳动，加上我的精神压力太大，我时常生病，但我又总是硬挺着，不肯去医院。只要老队长发现我病了，总是批给我假让我去医院检查，还告诉我有了病就要及时去医院，千万不要耽误了。老队长的人道主义情怀温暖着每一个知青，他把我们当成他自己的孩子，处处关心我们，因此他赢得了知青们深深的尊敬和爱戴。知青中的那些嘎小子们，总是俏皮地学老队长的山东口音说话，常常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而老队长却从不生气。
1996年夏天的一天，我看到老队长骑着自行车到所办公楼办事，记得当时我还和他说了几句话。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下午，老队长家门前就搭起了灵棚，摆满了花圈，屋里传出了家人悲痛的哭声，据说老队长是因突发心肌梗塞去世的。这简直太突然了！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顿时我泪如泉涌，朝着老队长慈祥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老队长走了！那年他82岁。
在老队长去世11周年的祭日里，我特纂写此文，以此告慰老队长的在天之灵。希望他在天堂里快乐！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