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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七言绝句中时间、空间及虚实变化的一点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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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15 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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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绝写法说来简单,其实也简单,无非四字真言“起承转合”。四句对应四字,就这四字就生出无穷变化。我写诗,难于谋篇布局,喜欢化繁为简,于诸体中独爱绝句,多年也写了一些出来,间有一首两首被诗友称善的。于这一首两首之中,仔细揣摩,细味其中得失,渐渐稍知七绝之法。以我观之,七绝之要,在于延伸,在于腾挪,在于时空虚实之变。唐以来名篇多能在时空虚实之间见之。

空间者,彼此、远近。时间者,过去、当下、未来。虚实者,事实与假设、实景与想象。空间、时间能成闭环为最佳,虚实能于转折中见意趣为佳。

先厚颜夸一下自己,近日拙作:数日纷繁扫落英,摹书楼上雨初晴。山中一夜樱桃熟,晓卧时闻群鸟争。樱桃一句从楼中到山中,尾句再回楼中,空间变化略兼一点虚实(鸟声是实,樱桃乃是推测为虚),自觉稍稍得法,可把我高兴坏了。还是以唐诗三百首中间的名篇来试试,按顺序一篇一篇来。

芙蓉楼送辛渐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首是空间转换,同时有时间转换。前二句写景叙事中,点明吴楚之地,三句则一纵到了洛阳,尾句自述又拉回本处。空间上面形成一个闭环,这个闭环很重要,后文还有,古人七绝名篇中,很多都有一个闭环。

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首主要是时间转换,其中还有一层转换,不是时空也不是虚实,我不知道怎么表述。时间上,从见杨柳,后悔当初,从当下回到过去,这种转换还好。妙就妙在“凝妆”二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夫婿确远在他方,加深悔意,这一层转折,不在时空虚实之中。

春宫曲

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

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这一首极得虚实之妙,有两重虚实。第一重是实中有虚实,第二重虚中有实。先说第一重,前二句都是实景,后二句平阳歌舞是想象历史,为虚,不言宫人如何,但写过去的卫子夫,与当前宫人对比,那种想象她人得宠的落寞就出来了。若到这第一重还好,要知诗人写宫词,都是有深意的,写平阳歌舞承宠,其实以古喻今,由他及我,这是第二重虚中有实。但凡这种以虚实变化为主的七绝,多数都是以古喻今,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如“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我欲逐一剖析唐诗三百首中七绝,但怕写着太累,先列举此处。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首是空间转换,时间是同一时点,但却含有虚实变化,遥知以后乃是推测情景,为虚。空间上,从异乡到故乡山东,尾句以“少一人”拉回作者所处的异乡,形成闭环。

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一首是主打空间转换,同时又有时间延伸(古来至今),虚实变化(醉卧沙场是虚)。空间上由启程之处到万里外疆场,尾句以“几人回”拉回本处,构成闭环。

逢入京使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这首有点变化,是一四句在外,二三句在内,一四句在故园,二三句在异乡。空间转换的职能不再由第三句承担,而是以第四句与第一句之间连接,形成闭环。首句若不言故园,则尾句飘荡在外,虽也很有余味,但能首尾照应更佳。后若写这类,空间转换在第四句的,最好首句能有照应。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空间转换较多的是由此及彼。这一首是此-彼-此-彼,极尽拉扯。由黄鹤楼遥想扬州烟花三月,从江边守望,再随江水及远到达扬州,又与首句连接一个闭环。同样,空间转化中,有虚实变化(烟花三月下扬州构成想象)

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首有点类似《逢入京使》,同样只看第三句是没有空间转换的,第四句转换是线性的,虽未言具体空间,但目的地已在第二句,闭环已成。

写到这里,按唐诗三百首顺序前11首中,以上8首都是时空虚实之间。后面很多首就不一一列举了。着重再说一首我认为时空虚实三个融合,最妙的一首。

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长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首妙极。一层一层剥它,时间层面,先化一时间轴,三个时间点,1.作者写这首诗的时候,标记为今夜。2.共话西窗的时候,标记为他年。这首诗的时间、空间闭环融为一体,时间上君问归期,巴山夜雨时今夜,西窗剪烛是他年,他年共话的内容有时今夜巴山夜雨时,回环无尽。空间上,巴山夜雨是此处,西窗剪烛是家中,共话内容中的空间有时巴山夜雨的此处。空间闭环与时间闭环一体,其中更有以实到虚、虚中再虚,君问归期、巴山夜雨是实,共话西窗是想象情景,是虚,尤其共话内容中回忆今夜巴山夜雨,有时虚中再虚。所以我说这首是时空虚实变化的极限了。

唐诗三百首中,绝大多数都能以时空虚实剖析,中为免文字太赘,在随意摘举几句证明:“画眉深浅入时无”整首虚实一体;“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空间中有时间;“可怜夜半虚前席”以虚喻实;“但使龙城飞将在”“东风不与周郎便”虚实转换中的假设法。“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由此及彼,再以钟声为引拉回来闭环。“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写此时实景中,第三句转到想象昨宵夜雨,时间上今天-昨夜-今天回环,同时实中有虚。

我看来,今人写七绝若能精通并灵活运用上述方法,佳作还是可期的,就算尽力用上述方法,至少写出来还是可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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