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小说】高小丁《是我疯了》

【作家简介】高小丁，本名高敏，汉族，成都市人，生于七十年代初，法学学士。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通俗文艺研究会理事。基层政府工作十余年，曾任区法制办主任、法院陪审员。现就职于四川省文联，从事版权工作。

主要作品：长篇纪实文学《涅槃》（作家出版社），文集《枯红化蝶》（青海人民出版社），女性励志长篇《不落的翅膀》，汽车兵纪实《铁血六十秋》，长篇哲思小说《菩提果》，电影剧本《栖镇，等我》（2015年9月公映）。

————————————————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

他们说我疯了，同事、朋友和丈夫。

我不理他们，我把他们的话当烟云，一转身，袖子的风一扇，话便散了。

早上，我把自己收拾齐整去上班。好朋友木丽跑来对我叽喳：“剪妹妹呀，剪妹妹，你到底要怎样啦，你别急死我啦。”

我说：“我没急你，我就这样啊。”我佯装不知，微笑状。

“会计怎么能这样做？你还要不要饭碗？”木丽轻喊道。

“那该怎么做？”我问。

“领导叫怎么做，就怎么做！”木丽说，“不然——”

“不然怎样？”我觉得正义在我胸中矗立，我心里有一腔高高在上的威严之气。

“不然——”木丽看看左右，“回去问问你们家那口子，他愿意养你不？”

“我自己养自己！”我狠狠地说。

木丽见我如此决然，转身就走，当然，转身时没忘抛下那句名言：“你真的是疯了！”

这世上，木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曾同室五载，同事三载。我们一道睡过地下室，一道吃过街摊盒饭，在深夜加班的路上，一道被流氓追赶。

我们曾互为骄傲，共同悲欢，我们是各自机关里闻名的漂亮“小剪刀”——秉公办事，刚正不阿。

就是如此的挚友，最终也给我下定义，说我疯了。

当然,木丽早“弃刀成圣”，将自己煅造成迷人的“绕指柔”了

我真的疯了吗？

有同事暗示我说，如果我还不改变，不进入正常的“规则”，我就只有交回会计的金钥匙，回到夏天晒太阳冬天吹寒风的“破科室”，就只有永远美丽地笑着，痛苦地活着！

局长说我不懂怎样做账，而且他这样反复说了若干次。

出纳有一天笑我说，如果我再这样糊涂下去，局长可能要提前退休了。

退休？年龄到了，应该退休啊。我说。

但我心里明白，局长是想让我违规做账。

木丽说我疯了。朋友们也这样说。

不当会计无所谓，回科室也不怕，但如果要让丈夫养着那可绝对不行！

据说马上推行“考评制”了，每个职工由领导打意见，生、死全由领导一人定。

我真的有问题吗？十年如一日地勤勉、善良、疾恶如仇，而且一向受众人推崇。怎么会计干了一年多，就面临下岗了？我痛苦地反省。

问题是，如果我改变，就必然要否定曾经的我，就必然要否定众人曾经给予的肯定，就必然推断出一个结论:“众人曾经同我一道疯过，现在，大家伙疯够了，需要我恢复正常！”

既然，他们与我互为“疯友”，凭啥可疹治我呢？

是不是，疯子都以为自己是正常的呢?

那么，众人之于我，我之于众人，到底是谁疯了呢？

晚餐，丈夫说：“周六请幼儿园老师吃吃饭吧，儿子在班里老受欺侮。”

疲惫的我说：“不请。”

丈夫说：“要请，否则我们儿子老受欺侮。”

我说：“坚决不请,保护好学生是老师的天职，她们理所当然该做好，干嘛请客。”

丈夫说：“现在兴这套。”

我说：“别人兴我不兴,不请。”

丈夫定睛看我一瞬，低头嘀咕:“真的是疯了！”

夜深，正欲睡觉,电话响了……

是木丽，她带来市政府的最新消息，说如果局长给职工一个“不合格”的考评意见，职工就会被停职！

果然如此！

木丽对我苦口婆心地唠叨，我无以对应，憨憨地、静静地躺着，一直躺到木丽搁电话，然后，睁着大眼睛，趟过黑夜，趟过黎明。

第二天，休息，我依然不吃，不喝，不动，悄悄地平躺，任由满脑子念头嗡嗡挤攘，神经碰撞滋滋作响，任由“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绕耳回响。

末日真的来临？坚持真的没有意义？我真的危害自已,拖累众人，乃至影响社会？支撑着发胀头颅，我苦苦思索，苦苦回味，回味木丽的话，并反省自己的言行。

我想清楚了，我除了不听局领导的话，只按规章制度做会计账以外，生活、工作中的我“错误”太多了：节假日不给领导送礼、星期天不陪局夫人逛街、春节没有给局长老母亲拜年，今年上半年没有去喝局长侄儿的满月酒、下半年没有参加局长小姨子的婚礼，我给局里提了两条勤俭节约的建议，还建议局里搞什么岗位责任制……

嗨！确实有点疯！

如果停了我的职，我干什么啊？摆小摊卖水果？开店铺卖服装？可本钱何来啊？丈夫也只是个公司小职员。

家里有正读幼儿园的孩子，还有七八十岁的父母、岳父母……

丈夫与我一样,无缚鸡之力,工龄十余年，一切刚刚上路……

啊！我的天，确实，我确实疯了！我真觉得自己有点疯。

检点自己，展望未来，想来想去，决定重新作人！先笼络局长关系！千万别给我打个“不合格”！

“对，试一试！”我翻身而起，把正在起床的丈夫吓了一大跳。

“走，上街，给各路神仙送礼！”我喊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对！”丈夫击掌同意。

奔波了一整天，化掉四千多，给局领导买了两瓶酒，两条烟。给幼儿园阿姨买了一堆化妆品。

夜黑风高的时刻，我只身前往局长家，局长夫人在。

我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勾着脖子，结结巴巴说完饱含情谊的话，留下烟酒，躬身而退。

如释重负，一夜终得安眠。

周一，上班，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过。

晚餐时，我和丈夫商量着何时去幼儿园送礼。对于这个问题，夫妇俩的意见终于达到和谐统一。

电话来了。

“你疯了吗？我的剪子哪！”木丽在电话里嚷。

“啊，给你汇报！昨晚我给局长送礼了！”我兴奋地希望得到她的赞扬。

“你啊你！送礼前怎么不给我商量啊！你的名字被挂出来啦！”

“什么？挂什么名字？”我如坠云雾之中。

“我也才知道的！说你们局长要整顿作风，严查腐败，从今天起，将试图腐蚀他的人逐一曝光！”木丽吐字如射机关枪。

“……”

“……将行贿者的名字和礼品，全部写在局里公告栏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