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张胜兵《疯子，狗，和油菜花》

原题《又见菜花黄》

【作者简介】张胜兵，四川省成都市苹果树下教育培训学校专职作文教师。中国心理学会会员，四川省少工委专家组成员，四川省家庭教育学会专家组成员，四川省班主任工作中心组成员，重庆出版集团特约编辑，成都市2009——2012年优秀教育工作者，自贡市中学语文骨干教师，成都市小学语文骨干教师。从乡村小学到城市学校，从一线教师到机关部门漂流。少年时发表诗歌《老树》《守望》等，后案牍劳形才尽辍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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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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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推开窗，二楼的户外阳台上高高擎起一树洁白的繁花，在喧闹而单调的街道上显得那样招摇。当晚，楼下小酌，一片、两片不甘寂寞的花瓣飘飘悠悠洒落狼藉的杯盘之间，甚至驻足于食客的发际。

我知道，春天，不可逆转地来了。

春天就像一个年年都要造访的客人，虽然衣着光鲜，但来得勤了，也就没有太多的惊艳。我对季节的更替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的，恐怕冬衣渐渐减去，满身不期而至的肥肉肆无忌惮地暴露于光天化日。可对于妻女，春天却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因为那蛰伏了一冬的红妆和美丽，终于有了示众的理由。所以，初春的太阳还没来得及把热情洋溢起来，妻女便异口同声众志成城的号召：看油菜花，采草莓去。

油菜花曾经是我记忆深处一段恐怖的记忆。在家乡富顺，有这样的传说：每当油菜花开得盛大的时候，疯子和疯狗便预约般的更加疯狂。疯子分为文疯子和武疯子。文疯子总是静静的坐在路边街角，午饭的时候，便走到熟悉的几户人家门口，伸出缺了边的碗，嘴里叨咕着他们自己的语言。讨了饭菜，便又回到路边街角，静静地享用，午后的阳光把他们和流浪的野狗投射在斑驳的墙上，形成光怪陆离的剪影。

有个姓舒的文疯子甚至写得一手好字，时常到街上小学里讨得一两截粉笔，在街上的青石板上写下“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或“人之初性本善”甚或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舒疯子的文雅和博学让人赞叹惋惜甚至嫉妒，于是有人问道：“舒疯子，你婆娘哪里去了呢？”舒疯子的眼里便没了神采，扔下粉笔，念叨着走向田野，消失在无际的野地。

这是冬天的舒疯子，可是温文的舒疯子在菜子花花“飞黄”（很黄）的时候，他会忽然扯住自己的头发，在那条短短的青石街上狂奔，或者在依旧清冷的春夜里发出凄厉的长嚎。舒疯子的长嚎和思春的猫叫，长长短短，此起彼伏，让我在无数个夜里紧紧的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簌簌地发抖。

文疯子这样，武疯子就更加可怕，在诗人们赞美菜花“灿灿如金”的时候，他们被妻子儿女老父老母用铁链或牛皮条拴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倘若一旦挣脱束缚，那村人就要遭殃了。

文疯子和武疯子固然可怕，但他们的危险是看得见的，最可怕的是那能伤人于无形的疯狗。传说菜花黄的时候，疯狗是要抢影子的，要是你不小心站在疯狗的下风，影子被疯狗抢了，从此就万劫不复了——晚上会怕光，会很口渴，会饿得吃自己的手指。总之，一切能想到的酷刑都会出现在落在疯狗下风的可怜人身上。因此，小时候路过繁茂的油菜花丛，我是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地一路跑出去，要是发现某处突然出现一条或大或小的狗，便心慌意乱地等到天黑，瞪大眼睛注视那如豆的灯光，以验证是否被疯狗抢了影子。

所以，对于油菜花，我是颇有异议的。然而不能坏了妻女的兴致，于是驾破车，往双流一线，寻春去。

越往城外，才发现春意早已盎然。这才明白袁宏道“始知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就是说的我等。池塘边的垂柳绿得鲜嫩，梨花、小桃红、贴脚海棠早已按捺不住，将蕴藏了一冬的热情高高举在枝头，惹得狂蜂浪蝶上下翻飞，嘤嘤嗡嗡的诉说着一冬的相思和爱恋。可是，却没见到那熟悉的油菜花。妻女觉得遗憾，我也故作遗憾。无奈，只好摘草莓去。

到了草莓园，才发现来的太晚。熟透的草莓都被早行的踏青者摘了去，只留下几个青涩的果子惭愧地匍匐在绿叶后面。怏怏离去，猛抬头，忽然看见——草莓田的尽头，一团灿灿的金色，在淡淡的阳光下寂寞地闪光。踏着窄窄的田埂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好大的一片油菜花，放肆地展了黄色的裙裾。每一个小小的枝桠都点缀了一点金色，每一朵菜花只是一点浅浅淡淡的黄，可是他们聚集在一枝上，便成了一束金黄的狼尾。远远地凝神，整片油菜地黄得那么富有层次：周围的一圈黄得鲜亮，越往田中央，颜色越浅且透着淡淡的绿色。和风吹来，也许是他们太矜持，不愿意附和这受人追捧的春风，只掀起层层涟漪。可是你的鼻子会告诉你，这是一阵浓浓的薰风，涌进你的五脏六腑，让你快活得眩晕。田边排列着层层叠叠的蜂箱，不时有一层黄云呼啸着铺天而来，很快融入田野尽头的金黄。

田间忽然升起一只蝴蝶风筝，一个7、8岁的孩子在爸爸的牵引下，向着风筝飞奔。线放完了，风筝挣脱了束缚，飘飘悠悠向公路上飞去。爸爸在妈妈的催促下，跌跌撞撞的在崎岖的田埂上匍匐前进。可那风筝长了眼睛似的，搭上一辆顺风车，在车顶洋洋得意地嗤笑这些后面的追兵。追风的爸爸只得顿足作罢。田间，传来阵阵欢呼和无拘无束的笑声。

三十几年年年菜花黄。原来油菜花开竟然是这般景致？我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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