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从羽，本科学生，现就读于华中师范大学。文字爱好者，迷恋于字句之间的峰岭起折，向往于古人山林野鹤的闲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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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爷爷搬家，我正好放假在家，便过去帮忙。
爷爷有四个儿子，按照我们那农村养老的习俗，爷爷的儿子们结婚时，父子们便定下了养老的口头协议：爷爷轮流住在儿子们家，每年农历七月份搬一次家。
我不知道这是爷爷这辈子第几次搬家，可能爷爷自己也数不清了吧，但是他的儿子们——我的叔伯和父亲——没有一个人来帮忙。
我还记得上小学的时候，爷爷从我二伯家搬到我家，晚上忙完农活之后，趁着月色，父亲曾用三轮车帮爷爷运送家具；我上初中的那会儿，叔叔家的弟弟已经可以骑着人力三轮车帮爷爷搬家了，而我作为哥哥，自然偷了闲，和爷爷分别提了暖壶、马扎跟在后面，时不时推一把车；后来我上高中了，弟弟也住了校，听说是爷爷一个人搬的家，穿越大半个村子，来来回回好几趟。
可能是人老了，精力也少了，加之帮忙的儿孙一年少得一年，爷爷搬家时带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大部分沉重的、不怎么用的物件儿，便留在了某个儿子家，等到三四年后再回来，慢慢打量。
我到爷爷家时，他正在清点床底下久避日光的“古董”。
床是老式的木板床，放在屋子的最里面，底下自有空间，藏着爷爷大半辈子的生活。阳光耷拉着只照亮了门口的半尺地，爷爷趴跪在床下，打着昏暗的手电，从床下掏出一件件老物件儿，像是从幽邃的时空巨门里，选出来的古董。
我走近时，爷爷正拿着一把旧烟斗走神。蒙了尘灰的烟斗，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那时我还小，爷爷经常去集市上买散装的烟丝，回家后用一个木制的老式卷烟机卷纸烟，或者直接用烟斗抽。帮爷爷卷纸烟是我童年的一大乐事，总觉得纸烟卷的越多，爷爷便越高兴。只是我卷出来的烟不够结实，烟纸卷的太松，常常遭到爷爷的指责，我却不以为意，仍旧兴致勃勃。
有时我好奇，问爷爷为什么不买成品的烟，爷爷总是正了正头上的解放帽，将露出来的白头发盖住，对我说，成品的烟太贵了，还不如用烟斗有味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爷爷身体越来越差，抽烟也越来越少，老烟斗和卷烟机渐渐不知所踪了。再后来，爷爷得了癫痫病，吃药成了家常便饭，却再也不抽烟了。
我之前对癫痫病没有多少了解，直到那次亲眼目睹爷爷犯病，我才知道病魔的可怕。
那年爷爷正好住在我家。大年初一的那天，大伯和他儿子产生了矛盾，吵得比较激烈，只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却不太记得了——然独记得吵架后的事情。本来只是大伯家内部的纷争，不过按照我们家的习惯，大年初一中午，我的叔伯们要去他们舅舅家拜年，正逢那年我哥订了婚，要在那天去女方家。于是我们都去劝架，不能耽误了行程。最终家族里兵分两路，男性去拜访舅舅，女性去亲家那边，大伯因气愤，便留在了家哪儿都没去。
中午只剩我和爷爷两人在家，当我听到爷爷房间里传来动静的时候，爷爷已经犯病了。我不知道每天都吃药的爷爷怎么突然犯了病，说来惭愧，这却是我第一次见爷爷犯癫痫，看到爷爷躺在床上，整个人不停地抽搐着，嘴里说着破碎听不清的话，我喊他，他却没有一点回应，只是呻吟着，两眼发直，浑身哆嗦，像是心跳急速濒临崩溃的状态。
我给父亲打电话，却没人接，想来过年的喜庆掩盖了电话铃声。于是我奔去大伯家，却见到大伯醉醺醺的躺在沙发上睡午觉。等我喊醒他，他却迷迷糊糊地说：“没事儿，让他自己躺一会儿就好了。”
我当时几乎是哭着回的家，路上不停地乱想，害怕出什么问题。等我回去，爷爷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躺在床上浅浅地传出几声叹息和呻吟。
我想过责问父辈，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我还记得那天下午，父亲回家后，对我说过的话：大伯心情不好喝醉了酒，自然谁都顾不得了，爷爷也是因为见不了家里人吵架才犯得病，平时又怎么突然犯病呢？我也不用太害怕，让他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可能是父辈们见惯了世事与人生，习惯了爷爷的病。或许有些事经历、忍受多了，也会成为一种习惯，就像爷爷放下了曾经的烟瘾，将烟斗藏在了床底。
这么多年了，烟斗的颜色都变淡了许多，像是历经沧桑的老人，像是备受病魔折磨的爷爷，不复曾经。
爷爷将烟斗端详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回了床底下的木盒子里。我看着那盛满了爷爷的生活的盒子缓缓盖上，像是一段历史又归于平寂，像是曾经剧烈跳动的年轻的心啊，渐渐老去。我不知道爷爷对于烟草还有多少怀恋，只是每每想到爷爷的病，我便觉得也许放下曾经对他来说更为合适。
搬完家之后，我问爷爷累不累，爷爷说：“我还年轻着呢！我这颗心啊，还能跳，怎么着也得看着你和你弟成家。”
是啊，爷爷人虽然老了，心却不老。就像那老旧的烟斗，虽然沾了灰，擦一擦还是泛着岁月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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