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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口述历史】奶奶的世纪人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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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口述历史】奶奶的世纪人生(上)

文/肖敏

(传说中的红卫兵

【作者简介】肖敏,女,70后,陕西彬县人,酷爱文学创作,热爱诗歌,喜欢书法。主张诗词文字,显我本心,在文字中愉悦,在文学世界里找到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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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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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1958年人民公社制度开始了,土地归集体所有,农民归集体统一安排劳作,大家一起在大队食堂吃集体饭,不能开小灶。小姑嫁给了县城西街村的生产队队长,给奶奶换回来两块银元,庆幸的是小姑的婚姻还算美满。

爷爷奶奶都按时上工挣工分,奶奶又相继给沈爷爷生了两个儿子,日子清苦而闹哄哄的过着。1960年,全国大面积干旱,粮食产量大幅下降,全国出现粮荒。集体的大锅饭也没法吃了,旱灾让农民也没活干了,大家各自四散保命。持续三年多的大饥荒低标准的日子,父亲每次提及都神色黯然。

每天只有红薯、南瓜、玉米渣换着熬粥喝,奶奶舀的第一碗稠饭,沈爷爷总是让饥肠辘辘的父亲先吃,自己硬是忍着饥饿把父亲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村里常常有人饿死,人们吃猫吃狗吃老鼠,啃树皮吃树根……那个无法想象的年代啊,坚强的人们都是怎样活下来的?!父亲说大饥荒如果再持续半年,他也就饿死了。

直到现在吃饭时,父亲就不吃红薯玉米南瓜等杂粮,他说不能闻那个味道……也许是饥饿的记忆太过深刻,死里逃生的痛苦让他不愿触及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五十年代的人命运多舛,疾风骤雨般迅速地迎接着滚滚而来的又一个浪头。1966年,父亲十七岁,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校停课,虽然父亲说他成绩很好,但是他们那一代人还是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

戴着红袖章,举着毛主席语录,高喊口号的红卫兵过来了,他们砸了河滩求雨的观音庙,门楼石壁被捣毁,古树被挖倒,古坟被掘开,萧家的青砖照壁被推倒,门上的对联匾额被砸碎,只留下两个搬不动的石狮子在风中惊异地张望着。

(公社食堂的成人大饭厅和幼儿餐厅)

那些饱受磨难的日日夜夜,沈爷爷都默默的忍受着。生死战场真刀真枪都挺过来了,这样的批斗劳动,伤不了他的筋骨。他想起了一个十六岁的战友被子弹击中胸腔,临死时倒在他怀里,期盼地看着他说:“还没活呢就要死了,真冤枉,我的寿数你替我活吧!”是啊,得替战友好好活着。爷爷在黑暗里坚韧的熬着,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黑暗总会过去,黎明终将到来。父亲成年了,终于把媳妇娶进了奶奶为他苦苦守住的房子里。爷爷奶奶也住进了沈家的老院子,两个小叔先后成家立业,分得了村里的宅基地。

(炼钢土高炉)

(五)

1974年我出生后,父母忙着在医院上班,我八个月大时就被交给爷爷奶奶抚养。

半夜我哭闹时,奶奶把自己干瘪的奶头放在我嘴里哄着,爷爷赶紧把羊奶放在炕筒里的碳火上烧热后再喂我,后来父亲买了个煤油炉子,热奶才方便了。爷爷的脚被队里的牲口踩骨折了,在炕上坐了四十天,抱着我哄了四十天。家里忙时没人照顾我,爷爷就让上高中的小叔休学一年,专门背着我转。童年的我在奶奶家过着唯我独尊的幸福日子。

老房子后墙的屋檐下搭了个毡棚,里面摞着两口棺材,那是奶奶突然生病时爸爸订做的,谁知这一放就是三十年。儿时的我坐在廊下,等着奶奶做饭时,把埋在碳灰里的饼子馍条烧熟了,用碳锨刨出来,在地上摔掉灰渣,用围裙擦干净递给我,又热又香的干粮,是饭前最美味的零食,虽然偶尔还是能咬出磕牙的灰渣。

爷爷总是坐在炕边点着细长的烟锅抽着旱烟,给浅浅的烟锅头里装满碾碎的烟叶,用拇指压平,斜着烟锅对着点燃的火柴猛地连吸几口,青烟就冒了出来,再习惯性的用火柴盒压一压,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他安逸的靠着墙闭目养神,只是吸不了几口,烟就燃尽了。爷爷把铜制的烟锅头在炕沿上敲着,烟渣就全落到地上了。于是又在烟盘里捏烟叶,这时我就闹着要给他点火,但总是配合不好,让烟叶撒了还点不着,爷爷心疼撒了的烟叶,总是一边训斥我一边抢过火柴盒重新点烟。

(公社食堂遗址)

开饭了,小叔把炕桌放在炕中央,盐、醋和辣子罐放在茶盘里先端上来,我跪在炕桌最中间的位置,等爷爷把面条和调料拌匀了第一个开吃。炕桌下铺着油布,我掉了饭也不怕弄脏床单,奶奶站在炕边,边吃边注意爷爷的饭碗是否空了,我是不是要喝口面汤了,吃顿饭总是不停地跑来跑去伺候着我们。

房子的半面墙都是木制的格子窗,窗上蒙着透明的塑料纸,透亮隔风,窗边的柜盖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长方形带盖木盒—-食萝,里面放着各种糕点冰糖之类的干果,我玩累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凳子上在食萝里找吃的。

爷爷奶奶冬夏都枕着船形的空心瓷砖头,又高又凉,一点也不舒服。我一下炕就拖着奶奶的小尖头黑布鞋跑来跑去,奶奶总是提着我的鞋子颤巍巍的点着小脚摇摇晃晃的追着我换回来。

夏天的傍晚,奶奶坐在院子里摇着蒲扇,我坐着小板凳趴在奶奶膝盖上,听她讲小时候的故事。那年月,好像也没什么蚊子,我总是睡得很香。

后来我回母亲身边上小学了,中午上学前都要跑回去找爷爷要一毛钱,要钱时每次都会被爷爷训但每次都会给,所以经常去要。奶奶经常全身酸疼无力,母亲买了止疼片让我送去,我总是飞奔着跑向奶奶家,那里有我全部的快乐。

八十年代末,老街拆迁,萧家老宅里的厢房全被拆了,父亲的两间正房站在宽敞的街边变成了门面房,父亲拆掉老房子,盖了两层小洋楼。父母在家里开起了诊所,各乡镇的人都来看病,生意十分兴隆。父亲调侃的说,当年他爷爷留下的借据,如今全都收回来了。

我工作了,结婚了,去奶奶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抽空去了总得给她洗脚剪指甲,奶奶不会用指甲剪,经常用老剪刀把指甲剪的参差突兀锋利刺人。我有了孩子,奶奶总是念叨着,说她怎么就抱不动娃娃了,遗憾着不能帮我带孩子。八十多岁的她眼花看不清针线,还是摸索着给曾孙子缝制棉衣。后来小姑得癌症去世了,奶奶知道后痛心疾首,过后又淡淡地安慰自己:“活她这么多刚刚好,像我就活的太多了……”

奶奶89岁时的生活照

(六)

爷爷和奶奶一直单独生活着,不和儿女们搅合,他们身体硬朗,做饭等日常杂活也不用我们操心,爷爷九十岁时还能和老头们坐在门口打麻将,输赢多少颗豆粒,算得清清楚楚。

夏天太热时不能生炉子做饭,我给他们买了电磁炉,奶奶熟练的掌控着大火小火,现代化的电子产品用的很是顺手。现在想想,爷爷如果还活着,肯定也能拿着放大镜用手机发微信和我聊天吧。

爷爷和奶奶一起生活了五十六年,2010年七夕,九十二岁的奶奶走完了她近一个世纪的人生历程。

最后一个晚上,我们都陪在她身边,她已经意识模糊,偶尔清醒的时候还能回忆起我出生的那晚是什么日子,什么时辰,谁跑来叫她等等详细的经过。奶奶没有老年痴呆,没有记忆模糊,她的头脑如此清醒,让我常常感慨,她肯定是过奈何桥时没喝孟婆汤吧。后来我时常恍惚觉得,当我思念她时,她也坐在云端依旧慈祥地看着我。

(传说中的红卫兵,全副武装。)

奶奶入棺封材口的时候,爷爷在炕上坐不住了,他推开我们,扑过去揭开奶奶脸上捂着的麻纸,细细地端详这个他爱了一生的女人,然后仰天长啸,放声大哭。在场的我们不止为奶奶而哭,也为爷爷凄然泪下。奶奶一生任劳任怨,勤劳善良,育有五个儿女,还有深爱他的爷爷陪她到白头,她平凡的一生先苦后甜应该也是幸福的吧,虽然苦过累过,但是也希望过、甜蜜过……

家乡的土葬一般都持续五到七天,请阴阳先生按亡人的生辰八字算出出殡的日期后,在主屋里设灵堂,挂起帐幔和挽联,把供桌用一个白底黑字的大“奠”字围起来,上面摆上遗像和灵位,家里马上就有了缅怀的气氛。

家门口的空地上搭起了简易棚,乡邻们都来帮忙。请个主厨,再找村上能干的老者当总管,将各项事务如打墓、礼桌、迎客、烟酒、灵前、客棚、宴席、掌盘、洗碗、烧水、打杂等一一分派给专人负责,大家各执一事,井然有序。吹鼓手安置好锣鼓,人们随着响亮的唢呐声起,各自忙碌起来。儿孙们穿起白孝衣,头缠白孝布,腰系麻绳,手柱哭棍跪在灵前,随着客人的拜祭磕头痛哭。

奶奶是高龄寿终正寝的,属于喜丧,大门口的对联是用红纸写的。七十四岁的大姑都有了曾孙,奶奶五世同堂好不风光。

儿孙们白皑皑跪了半院,除了哭灵时伤心一下,院子里没有特别沉痛的气氛。终于再次和爷爷朝夕相处了几天,我有意识的引他讲述自己的经历,我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害怕,担心爷爷哪天突然离开了,他们的事情就无人知晓了。

那是爷爷第一次给我们提起他当兵打鬼子的事,细心的小叔还录了音,当我问起他为何从来不曾提起时,爷爷说:“我是国民党的兵,总觉得这事会连累大家,现在社会开放了,你奶奶也走了,说出来应该没事吧!”原来爷爷封存往事讳莫如深,是怕影响后辈们的安定生活啊!我们笑了又哭了。

2012年,爷爷终于不能起身,迷糊中总是念叨着打仗的事情。我有幸看到《华商报》搜寻抗战老兵的号召,拨通了电话讲述了爷爷的抗日经历,志愿者们来老家看望爷爷,爷爷还能讲一些战役和人名,他们都向所剩无几的眼前的这位抗战老兵致敬!

不久后,九十五岁的爷爷与世长辞,志愿者们在爷爷的葬礼上带来一枚功勋章,将爷爷是抗日英雄的事迹昭告乡邻,爷爷终于带着应有的殊荣长眠地下。

爷爷一生艰苦而隐忍,默默承受着命运的安排,有奋斗有伤痛,有爱恨有快乐,终于安然的含笑九泉了。

(新农村)

(七)

如今我常回家乡,喜欢坐在爷爷奶奶的坟头晒会太阳。

奶奶的妆容是那样的清晰如常,光滑整齐的头发紧紧地绾在脑后,头上顶着青蓝色的大方手帕,穿着一成不变黑灰色的布衣,黑色的布带子扎紧裤脚,一双粽子样的小脚显露出来,支撑着她瘦弱的身体,手里柱着磨白掉漆的拐杖,站在房门口凝成一道不变的风景。

父亲说他小时候奶奶就是这个打扮,他老了奶奶还是这个打扮。永远的黑色,永远的老太太装扮,是她从未年轻过还是从未老过?

奶奶一生先后嫁了两个男人,一个是地主惯养的纨绔子弟,一个是无枝可依的抗战老兵。她走出动荡的民国,走过解放初的飘摇,来到安逸的新社会,洋洋洒洒活了92年,从未走出过家门,却在关中西部的山沟里,平凡的演绎了人生百态,见证了一个世纪的史实,无声的谱写了一首百味陈杂、让人沉淀深思又无法忘怀的岁月神曲。

坟头的草又长高了,地里的麦芽又泛黄了,斯人远去往事如烟,可那些鲜活的面孔和有血有肉的故事,一幢幢一件件在我的脑海里波动翻腾着。

和平年代是如此的珍贵和幸福,物质的丰盛,时代的进步让人感慨万千,后辈们忘不了先烈的牺牲,我们也将缅怀着前辈们刻苦勤俭的作为,在自己的人生路上,自强不息的奋斗下去……

和平年代是如此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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