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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况:谷未黄的谦卑与纤微

谷未黄的谦卑与纤微

张况

      湖北诗人谷未黄兄与我有旧。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我在佛陶集团《陶城报》编副刊混饭,彼时网络无影,纸刊盛行,股改犹抱琵琶,日子温饱无忧。光棍一条,情感空档,了无挂碍,好生自在。

适未黄兄彼时,亦属全无发达迹象的文青一枚,时有手誊诗稿兼附冗长简历、吓人头衔,贴两毛涂有一层浆糊的邮票蹒跚来访,稿尾不忘添足几个关键词:务请老弟抬举、补白,弄杯酒钱,则幸甚至哉云云。附带说一句,涂了浆糊的邮票,清水一泡,邮戳顿去,即可反复使用。潦倒如此,老谷依然写诗交友,乐观无比。

贫贱之交,友情为大。时敝报文学副刊稿件,生杀大权全在鄙人手上,此等诉求,实属小事一桩。想我寒门出身,向来心软,每期必择其二三,为敝报增色。临了,必厚皮壮胆找财务小姐嘱咐一番:“此系名家,稿酬务必从优!”。

如是再三,财务心照,尔后不待出声,彼即按名家标准发放老谷稿酬。

玉成此事,乃举手之劳,区区不足挂齿,权当积点私德,为老谷挣点薄酬,补贴酒资。老谷也是的,总是戴德字里感恩行间,时有涕零之句令我成就感大增。由是鸿雁往来、谈诗论世,不亦乐乎者,凡四载有余,彼此算是没谋过面的老熟人、好朋友。

倏忽烟云,倏忽风雨,少年心事,波峰浪谷,漫随花落花开。生计无定,日脚绵密而艰辛,尔后走换数家单位,联系方式更变频仍,手机号码也从9字头的模拟“大哥大”到7系列的数码小“苹果”。白云苍狗,中间隔着的,又岂止是20载的人世沧桑?事实上,直至今日,我与老谷,依然缘悭一面。

微信勃兴,时代便车随上随下,近日偶尔刷屏,又见未黄兄未黄的青绿情怀,开张便是嫩绿的一句:兄弟暌违有年,殊相系念!接下来,满屏皆是老哥们泉下重逢似的深层喜悦,仿佛彼此刚从地狱打靶归来,有幸在此繁华人世重逢。

杳隔参商,唏嘘无极,万千情愫,难以倾述,老友记一场,虽未能把臂扬觞,仍良久不忍下线。时午饭光景,家中“电饭煲”以箸击盆,抛下冷语:再不来吃,要倒了喂鸡了……

贱内粗鄙,绝缘诗意,安知老夫与老谷兄弟情深几许?不解风情如此,思之切肤,跺脚无语。

未几,老谷频发诗作,润我涩眼,嘱春暖花开之际,不急制篇大评,指陈缺憾,匡其不逮。

年来签约长篇,费时耗力,不胜烦忧,诗事高搁,荒疏久之。开年琐事山积,节后冗务难去,允应老谷有月,未暇践诺,心下惶愧,自不待言。

今日稍暇,翻阅老谷大作,陡见《一只蚊子的乡愁》,被《鲁西西》《砍樵》的《藤蔓》压住,一只《围栏》外面《流浪》的《老鼠》,在漫布《尘埃》的《胎衣》上《夜钓》。老谷的纤微与谦卑,俱在《致蚂蚁》中表达了他作为《父亲》的《纸上的伤痕》、至为细腻的《心肠》,难掩他《遭遇桃花》之后,在《一朵花的修养》里《回忆炊烟》的《初心》。老谷有趣得紧,竟俯身《与蚂蚁谈心》,一片《热情》,溢于言表。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山体》《断崖》式的《五脑山》情愫,在《暴雨》的《容器》里,发出了《铜的声音》。说来也是,《青楼》《美人》乃《宠物》之一种,其《身体》《侧面》该是另一种《风景》,《细节》虽然很欠缺《修饰》,但《雪下在棉花地里》的时候,《父亲还在路上》。此时的老谷坐在《雪山》上,他听见《莲说》:《有些东西像河流》,我《想有一亩田》,《我要坐在你的灯笼里》看《这些死人》《与桑眉讨论一下月光》。而恰好此时,一条会《画人》的《河流》正《鸦雀无声》,在《沟壑》的《活水》中沉吟半日,这才发出《现在我是人》,而不是《禽兽》的喟叹。呵呵,读老古的诗,我胸次为之震撼。他怎么可以将如此毫不相关的细小、纤微、琐碎、庸常的事物,就这样不经意不带秩序的串了起来呢?

老谷一定是细腻而谦卑的。要不,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来一首《致蚂蚁》呢?“心坐在蚂蚁的身体里,多少年了/神一样的寺庙/蚂蚁的心在此修炼菩萨心肠/领悟有容乃大”。

说实话,这样富有禅机的诗句,已有十年一遇的惊喜了!我不知道老谷这些年遭遇了怎样的悲喜人生。但作为一个接地气的诗人,他的顿悟,显然超出了凡俗如我者的粗鄙想象。蚂蚁很渺小很卑微,但它仍可以修炼“菩萨心肠”,仍可以领悟“有容乃大”,而人呢?是不是在尔虞我诈中获得了所谓的巨大成功,就因此感到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世界主宰?在我看来,人间的“凶神恶煞”,不是别的物种,恰恰就是心魔未除的“人”本身!

“蚂蚁的肉身住在枣树洞里/我的枣子是蚂蚁的餐厅,数不尽的餐厅/宽阔而甜蜜/人山人海的蚂蚁/是今年秋收的景象”。

蚂蚁就是众生啊!卑微的每一只蚂蚁,就是芸芸众生中的每一个人,为了生活,人山人海的奔忙,只为获得微薄的回报。省却语言的蚂蚁,多像流水线上沉默的女工、建设工地累得像狗的建筑工人。蚂蚁无语,可蚂蚁有自己的秋收,而女工和建筑工人呢?他们会被欠薪、会被辞退、会被生活的重担挤压、追杀,甚至会走投无路,爬高压线自戕、跳一条大河波浪宽、服毒自杀,远离苦厄!老谷的诗句,让我读出了潜在水面之下的震撼,读出了藏在蚂蚁肚子里的悲哀与疼痛。

“我已不是草鞋青年/我市一个地地道道的马路杀手/不希望看到你们沿路乞讨/死在我的车轮之下/也不愿意看到蚂蚁拄着拐杖/颠沛流离/你们就坐在我的树枝上吧/月光在你们怀,露珠在你们怀里/哺乳你们的孩子。”

这是老谷这首诗的最大“泪点”。读到这些,我抑制不住悲悯的泪。生而为人,我们获得过怎样卑微的人生?生而为人,我们啥时候思考过自己以外的别人?

我想,一个诗人的价值,不在于他向世界发出过怎样振聋发聩的声音,而在于他为芸芸众生投下过怎样悲悯的一瞥,写下怎样纤微的诉求!我觉得,作为一个诗人,有时候,如果把不公与愤懑深深藏在心里,保持隐忍与沉默,那是另一种无声的犯罪!

沿路乞讨的蚂蚁们,我爱你们!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们就这样无辜的死在世俗的“轮下”。这是我要替老谷说出的人间“真相”!

多少年前,我曾在飞机爬升云天的时候,凝神往地面上望,很不幸,我发现,人们真像一只只爬行的蚂蚁!

人蚁无异,生活不易!蚂蚁一样的人们,都好好活着,好好珍惜吧!

作者简介:张况,著名诗人、诗评家,1971年生于广东五华。当代新古典主义历史文化诗歌写作的重要代表之一,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佛山市作家协会主席。已出版史诗三部曲《大秦帝国史诗》《大汉帝国史诗》《大隋帝国史诗》等25部,主编诗文选19部,代表作有100000行21卷《中华史诗》。与陆健、程维、雁西并称为“中国诗坛四公子”。系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现居广东佛山。

谷未黄诗选

01

活水

我希望水的体温接近我的体温

接近一头牛一头猪的体温

我们都是食水动物,崇尚干净的水

住在小河里小塘里小沟里小田里

那是水的家

水的家里摆放着浮萍,芡实,蒿草,莲花,水稻

它们住的那么随意

它们从山上下来,住在最低的地方

住在一头牛一头猪的身边

我匍匐到草地上就能饮到干净的水

喜欢它们住在木桶水瓢的样子

我的伙伴们把水装在身体,当作武器

比试谁射得更远

那是冬天的稻田里,水结出的茧子那么洁白

青蛙都冬眠了,我们还在初恋

我现在无法面对这么多的刑具

拷问活生生的水,我想解救一滴水

我想把一滴水安葬在水里

水面的伤口一瞬间打开

又一瞬间愈合

02

老 鼠

有时候,报社的夜班车开走了

我就睡在沙发上,等待天亮

小老鼠高兴地用它的胡须,扫我的睫毛

伏在我身上听我的心跳

它在我的口袋里抽屉里寻找零食

或者在报纸堆里咬文嚼字

或者跳上窗台

朝外面的猫和黄鼠狼做个鬼脸

它嘴馋笼子里的食物,触动了机关

我把它送到食堂的后院放了

它悄悄地跟踪我回到了楼上,它喜欢电梯

这次它踩上了粘鼠板

不能脱身

上面还有它妈妈营救它的脚印

老鼠和粘鼠板

被扔到垃圾桶里

我下班时没有找到它,垃圾桶在一个暗处

我们家的小狗

老是把它的衣裳和鞋子弄丢了

它不知道小老鼠的妈妈

为什么不给小老鼠穿上鞋子

03

藤 蔓

那是你春天坐过的藤椅,它病了

在小院的一隅,有些破烂不堪

藤子在形成椅子之前,它是藤子的祖母

它也年轻过,涉过溪水

把娇嫩的身子靠在漆黑的树上

在风里梳妆打扮

黄鹂坐在藤蔓上,它们不用翅膀

穿过光阴鸣啭

向往春天的藤蔓,它们的身子绿得可爱

它们在安慰这个年迈的藤椅,你坐过的藤椅

我看见这些藤蔓忙碌着,左缠右绕

把金色的花朵和银色的花朵全部花在

一个破旧的藤椅上

这些藤蔓把它打扮得像一个新娘

你不能在春天的小院站得太久

即使雨水不会绑你

这些藤蔓也会绑你

04

鲁西西

你不可能像白纸上的黑字

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在哪里?鲁西西

我的心一直在疼痛,说明你还活着

你的眼神,秋波还在荡漾

我只是一个渔夫,仍然在犹豫

把网撒在你的左眼还是右眼

你眼睛里有人在游动

我不想收获这个无耻的人

我的梦漏洞百出,你呆在哪个洞里

呆在哪个庙堂哪个宫殿哪个坟墓哪个地狱

你打扫完他们的红尘之后,莞尔一笑

我无数次拨打你的电话

接听的是我的一个兄弟,他一直保存着

你的号码

不让别人占用

他是你的接线员,他的头发都快白了

说话的牙齿一颗一颗掉在你的故乡

05

一只蚊子的乡愁

谁知道一只蚊子的乡愁

它想找一个听不见的老人说一说话

它想在一个盲人的眼睛里看一看自己的样子

一只蚊子的玩伴

就剩下这些猪

这些狗

这些老鼠

蚊子做着普查人口的美梦

村子是空的

它们不忍心对一群老人和孩子下手

蚊子盼望着过一次大年

蚊子想像啄木鸟那样孤傲

把自己的嘴巴展示给那些冷血动物

如果你想知道一只蚊子的乡愁

伸出你白嫩的手臂吧

它们喝了太多苦水

喝了太多猪的血狗的血老鼠的血

它们远离了你

已经变得没有人性了

06

河 流

我喜欢说脏话的河流,多么亲切

那些故作高深的人

在打你的耳光

我和我的伙伴们,也喜欢光着屁股

打你的耳光

河流总是笑呵呵地伸出浪头

和我们贴着脸

把我们的脏腚洗得干干净净

河流从不在意我把它当作茅坑

我一直在寻找

那些小鱼的房间

那些躺在泥里的白藕

它们的小手

伸到小姑娘的脚下

这些伙伴,总以为那是我的手臂

我把这些小手从水底抓出来

还我的清白

河流从来没有想过剥夺谁的生命

它只是猜不透人的心思

是想沉下去

还是想浮上来

07

胎衣

我要回乡 那是梦唯一的地址

父亲把我的衣胞埋在那里

那是我在母亲的宫殿里

穿了十个月的衣裳

我一定要找到它

大姐记得那是一个山塘

原来是有水的

很多很多的衣胞罐子坐在干净的水底

它们都是我的伙伴的胎衣

小时候 我们不知道珍惜这些衣裳

扔石头击打它们

那些砂罐躲闪着 像一群调皮的孩子

我现在分辨不清眼前的芦苇

哪一根站在我的罐子里

哪一根穿着我的胎衣

我坐在二姐的坟前

指着那些白了头的伙伴 大骂一顿

我们常常光着屁股从水里出来

我们常常穿错衣裳

08

致蚂蚁

心坐在蚂蚁的身体里 多少年了

神一样的寺庙

蚂蚁的心在此修炼菩萨心肠

领悟有容乃大

有容乃大

蚂蚁的肉身住在枣树洞里

我的枣子是蚂蚁的餐厅 数不尽的餐厅

宽阔而甜蜜

人山人海的蚂蚁

是今年秋收的景象

我已不是草鞋青年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马路杀手

不希望看到你们沿路乞讨

死在我的车轮之下

也不愿意看到蚂蚁拄着拐杖

颠沛流离

你们就坐在我的树枝上吧

月光在你们怀里 露珠在你们怀里

哺乳你们的孩子

谷未黄,1959年12月26日出生于湖北省汉阳县侏儒山。现在长江日报社供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武汉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北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秘书长,长江日报报业集团长江网《新诗想》主编,湖北日报传媒集团荆楚网《网络文学》主编。

20世纪80年代初期,由《诗刊》《人民文学》推向诗坛,受到艾青、冰心、臧克家、贺敬之等前辈诗人的关注。已在新加坡、菲律宾、港澳台和大陆表发表作品2000余篇。

已出版诗集《初潮》(南方青年诗丛·1986)、《谷未黄乡村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8)、《谷未黄通俗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1)、《青春十一行-偷来的天堂》(中国戏剧出版社·1996)、《爱情十一行-月亮遗址》(作家出版社·1998);散文集《一只老鼠的谈话》(作家出版社·1999)、谷未黄新城市散文《哪里是故乡》(武汉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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