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之乱 第十二节 互相利用的群狼

原创 史图馆专栏作者 史图馆 6天前

本文作者：锦帆游侠

司马覃成为了新的继承人，这让朝野的公卿们都对司马冏有了意见，而这更是让其他宗王们对司马冏起了想法：像你这样的菜鸡都能把控朝政，确立继承人，为什么我不可以？但明面上，大家还是维持着微妙的和谐。

一场私人恩怨的爆发打破了这表面上的宁静，恩怨的双方，来自于司马颙的幕僚李含和皇甫商。

之前说过，李含是侨居始平的陇西人，因为年纪轻轻就显露出了非同常人的才干，于是陇西和始平都推举他为孝廉，让他有了进入仕途的路子。

虽然西晋重视门第，但寒族出身的人仍然有机会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名臣张华正是寒族出身。因此，年少成名的李含也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许多人争相想和他结交，安定豪族皇甫商便是其中之一。

安定皇甫氏是当地著名的望族，凉州三明的皇甫规、东汉名臣皇甫嵩、名医皇甫谧等人都出自于此，因此皇甫商便颇有些傲气：老子出身好，跟你这个寒族结交是看得起你，还不快过来跪舔？

[1]皇甫嵩

李含年少气盛，既然你是这个态度，老子还看不起你呢！把皇甫商拒之门外。皇甫商哪里受过这种气，一气之下，利用家族关系，给州里打了声招呼，让州里给李含安排了一个门亭长的工作。幸好州刺史早就听说过李含的名声，一路提拔，李含这才没被埋没，两个人就此结下了梁子。之后，李含的仕途一路走的磕磕碰碰，后来得到了孙秀的提拔，再辗转成为了司马颙的属下。司马颙在初期站队司马伦，便有着李含的建言，只是司马颙发现司马冏的势力更大，才迅速跳反，成功跻身勤王功臣之列。

让李含没想到的是，之前被司马伦任命为梁州刺史的皇甫商，迅速去见了司马颙，得到了司马颙的厚待。李含想起之前被安排为门亭长的事：“握草，他不会又要给我上眼药吧？”

李含赶紧给司马颙吹风：皇甫商，那是之前司马伦信任的人，老大你可不能跟他走太近！

两人梁子越结越深，司马颙不得不出面给两人化解恩怨。

之后司马颙便返回了关中，李含被司马冏任命为翊军将军，掌管一部分禁军，留在洛阳当差，而皇甫商则成为了司马冏的参军。

之前说过，夏侯奭的哥哥也是司马冏的僚属，此时也正担着参军的职务，皇甫商趁机撺掇夏侯奭的哥哥向司马冏提出给夏侯奭伸冤的要求。

夏侯奭的死和李含不无关系，李含心想：这是把我往死里整啊，不如赶紧跑。

跑肯定是不能直接跑的，那等于擅离职守，一样要被追究责任。李含脑子转得快，想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主意。

他逃出洛阳，直奔长安，见到司马颙之后，他对司马颙说：“我是奉密诏而来的。”

“什么密诏？”

“讨伐齐王司马冏！”

诏书很明显是伪造的，上面甚至都没有任何信物，但司马颙并不在意：既然讨伐司马冏，意味着自己也有机会成为最高权力的掌控者，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做一把呢？

更何况，李含还传来了一条信息：司马冏对司马颙在勤王战争中反复横跳的行为十分鄙视，一直有着找司马颙算账的想法。

与其让他来打我，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成都王是陛下至亲，立下大功，深得人心，本来应当是辅政的绝佳人选，结果被齐王抢了过去，让朝廷上下大失所望。”见司马颙没有识破自己的意思，李含放大胆子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不如给长沙王司马乂送一封密信，写上让长沙王诛杀齐王的语句，然后把这件事透露给齐王，齐王必然会诛杀长沙王，我们趁机传檄四方，声讨齐王，司马颖必当响应，何愁司马冏不引颈就戮！”李含看见司马颙的眼睛已经在放光了。

“接下来拥立成都王司马颖作为继承人，您自然是大功一件，当朝堂的宰执自然也是名正言顺的事了！”

“妙计！妙计！就这么办！”

李含的计谋确实很毒，和当初司马伦借司马遹之死讨伐贾南风用的是相似的办法，而他自然也能留在长安，继续以司马颙属下的身份办事。新的一轮大乱就此即将拉开序幕。

司马冏的主簿王豹看出自己的主公已经行走在危险的边缘，给司马冏写了一封信。

“从元康年间以来，在宰执这个位置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善终，这是因为权力集中在某些人手里，便会引起其他人的嫉妒。现在您刚平定祸乱，安定社稷，结果还是走这条掌权者的老路，还想得到善终，这也太难了。现在河间王在关中，成都王在河北，新野王在江汉，他们都年富力强，在核心要地掌控着军事力量，您靠着立下功高震主的功劳在京城独揽大权，压迫他们吧，搞不好就逼反了他们，对他们作出退让吧，您自己也要身处险境，这对您不是好事。请您下令让宗王们各自回到封国，将您和成都王分别在南边和北边的宛城和邺城治理辖区内的宗王，将洛阳夹在中间，以方便辅佐天子，这样才能让您的位置稳固。”

司马冏觉得王豹的意见有道理，准备给他一个回复，这时，长沙王司马乂看到了这封信。

“这小子是在离间我们骨肉，赶紧打杀了他！”司马乂原本就有提防司马冏的心思，只是苦于自己势单力孤，一直在积蓄力量。如果按王豹的方针执行，司马乂就将回到处在蛮荒之地的长沙，这辈子别想有什么作为了。

给王豹扣上“离间骨肉”的帽子，就是逼迫司马冏一定要进行表态，如果他不处置王豹，等于默认了他对其他宗王们的怀疑，司马颖、司马颙等人自然有名正言顺讨伐司马冏的名义。而一旦司马冏处死王豹，之后便再也没人敢替司马冏出主意了。

司马冏果然上钩，将王豹鞭杀。临行前，王豹高呼：“把我的头挂在大司马门上，我要看到齐王被兵锋加之的样子！”

王豹很快就能看到了。

此时，司马颙已经发出了声讨司马冏的诏书，声明已经起兵十万，并联合司马颖、司马歆以及豫州都督司马虓共同会师洛阳。为了让司马乂死得快一点，还特别给司马乂（其实是司马冏）送去了一份诏书，请长沙王司马乂做好内应，废掉司马冏。事成后让司马颖代替司马冏辅政。

之后，司马颙的军队由都督李含和主帅张方带领，向洛阳进发，并向司马颖派出了使者，邀请司马颖共同进军。

讨伐司马冏的檄文传到了邺城，卢志对此表示了强烈反对：一旦司马颖掺和到这场司马颙兴风作浪的事变之中，之前积攒下的好名声就将付诸东流。

但诏书内让司马颖辅政，乃至成为帝国继承人的承诺，让司马颖十分动心。之前对卢志言听计从的他在诱惑面前还是迷失了自己，拒绝了卢志正确的建议。

司马颙的檄文传到洛阳，让司马冏大惊失色，召集群臣商议。

“我首倡义兵，一直谨守为臣子的本分，现在司马颙和司马颖听信谗言造反，这如何是好？”

公卿们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大家不发一言，直到尚书令王戎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您确实是立下了大功，但给两位亲王的赏赐不够，因此他们起了二心。现在两位亲王兵锋正盛，不可抵挡，以老臣之见，齐王不如辞去辅政的位置，退隐在家，也许能保全自己。”一边的东海王司马越也赞成王戎的主意。

司马冏的属下坐不住了：一旦齐王退隐，我们还能有好？其中一人便跳出来指责王戎：“尚书大人这话，就是不体恤齐王的苦衷了。本来封赏的多少，就不是齐王的责任，现在二王听信谗言发动叛乱，就应当讨伐诛杀他们，仅凭一封伪造的书信就让齐王回家，哪有这样的道理？汉魏以来，掌控大权的王侯辞官回家的，有哪一个能得到善终的？提这个建议的，就应当杀掉！”

大臣们纷纷被镇住，而王戎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老臣要去厕所，老臣忍不住了……”王戎假装五石散药性发作，请求去厕所，迅速溜了出去，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而公卿们再也不敢提什么让齐王退隐的建议了。

司马冏也明白：别人还有退路，自己肯定是没有的，只有拼死一战一条路了。

此时，李含和张方的军队已经从西线压了过来，而那封让司马乂讨伐司马冏的檄文，也有意无意被送到了司马冏的手中。司马冏决定先下手为强，派出董艾带一队禁军去进攻司马乂的府邸。

此时，司马乂身边只有一百余人，在司马乂的率领下，他们砍断了车上的帷幔，现出了自己的身份。这让不少禁军显得有些束手束脚，毕竟当街诛杀宗王，以后要是被清算，自己搭上全家老小的命实在划不来，司马乂趁乱冲出了包围。按一般人的做法，可能就是趁夜逃脱，直奔封国，再说以后的事情。但司马乂却做出了非同常人的选择，下令直奔皇宫而去：他要去牢牢掌握住自己最大的筹码——司马衷。

作为十年前勇猛无比的楚王司马玮的亲弟弟，司马乂在胆量上一点不比他哥哥差。

[2]司马乂

司马乂和属下很快封锁了宫门，控制住了司马衷，然后请司马衷发布了齐王谋反，命令长沙王平乱的诏书，为自己争取了大义名分。

当然，司马乂之前掌管禁军的权力早就被司马冏收回，仅凭一封诏书就让禁军们听从自己的命令并不现实。但司马乂毫不担心：因为他对司马冏早有防备，虽然被收回了兵权，但他一直和一些禁军武官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也策反了不少司马冏的手下，其中就有司马冏的参军皇甫商。

不少禁军们纷纷倒戈响应司马乂，掌控禁军的中领军何勖作为司马冏的亲信眼见局面失控，逃回了司马冏的身边，

眼见司马乂控制了皇帝，即将咸鱼翻身，董艾带着禁军陈兵皇宫西侧，火烧西边的千秋神武门，同时，司马冏还掌控着专门解斗的驺虞幡，他派人拿着驺虞幡高喊：“长沙王矫诏！”

十年前，正是驺虞幡的出现，导致了司马玮的崩溃，但司马乂不是司马玮，他手里有着更厉害的道具：司马衷。

他让司马衷出现在自己身边，并高喊：“司马冏谋反！”在气势上先压了司马冏一头。

不过，禁军当中还有不少司马冏的人，司马乂并没有完全掌控禁军，两边展开了殊死大战，大战持续了三天，整个洛阳城火光冲天，死尸遍地，原本应该是最安全的皇宫，成为了尸横遍野的修罗场，不少大臣死在了司马衷的面前，就连司马衷都差一些死在乱军之中。

活人的号召力还是比死物强，司马冏渐渐支撑不住，司马乂的优势越来越明显。

眼见大势已去，司马冏的长史赵渊将何勖杀死，把司马冏五花大绑送到了司马衷的面前，宣告了司马冏势力的投降。

看见司马冏凄惨的样子，司马衷有些同情，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堂弟。

“能不能别杀他？”司马衷向司马乂求情。

司马乂漠然地摇了摇头，让左右将司马冏拉出去，在阊阖门外斩首，其余的同党都被夷三族，齐王司马冏成为了“八王之乱”中第四个被杀死的宗王。

得知司马乂反杀了司马冏的消息，在关中的司马颙和邺城的司马颖都震惊了。

他们本来想借着讨伐司马冏的机会，掌控国家大权，却怎么也想不到，只有一百多人的司马乂居然反杀了司马冏，一切计划便都泡了汤。

尤其是司马颖，虽然司马乂算是他的哥哥，而且司马乂母亲的身份也比司马颖的高。但一直以来，司马颖把自己当做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现在功劳的大头被司马乂抢去，而自己在身份上无论如何都低过司马乂一头，实在是郁闷至极。

司马乂也很清楚这一点，骑虎难下的他决定放低姿态，给自己的弟弟装孙子，朝廷上的事务，司马乂事无巨细都向邺城的司马颖请示，表示了对司马颖的极大尊重。

但司马颖、司马颙和司马乂显然都不会满足于目前的状况，三位宗王怀着各自的心思，他们的恩怨才刚刚开始。

远在荆州的司马歆，也卷入了这场漩涡之中。司马歆原本和司马冏走的近，但司马冏失败之后，司马歆害怕殃及到自己，便和司马颖结交，以求保全自己。

但司马歆不知道的是，性格决定命运，自己的性命并没有掌握在这几位宗王手中，而是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司马歆性格急躁，在荆州都督的任上，经常以强制的行政命令执行政策，这让荆州治下的百姓，尤其是南部少数民族地区的百姓大失所望。

此时，四川已经被流民所占领，司马歆响应朝廷的命令，征发荆州地区的百姓组成军队前去益州平乱。百姓们都嫌益州路远，不愿前往，司马歆便强制命令：如果被征发地区的百姓停留了超过五天时间，所辖地区的两千石以下的官员全部免职。于是州郡长官们全部亲自驱赶百姓前往益州，百姓们流离失所，纷纷逃走成为了盗贼。

义阳蛮张昌趁机在安陆和江夏号召起这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掀起了反旗，引起了荆州的大乱。司马歆先后派出了几支军队前去平叛，都为张昌所击败。

司马歆向朝廷请求助手和援兵，朝廷派出了刘乔和刘弘分别担任新任的豫州刺史和荆州刺史，又下令让司马颙派雍州刺史刘沈带着一万雍州兵和五千关中军从蓝田出发前往荆州支援司马歆。但司马颙此时和雍州的刘沈起了冲突，并没有奉诏，对刘沈的出兵也多方阻挠。于是司马歆仍然还是没有等到援兵。

等不到援兵，那我自己打可以了吧？司马歆向朝廷请求准许他讨伐叛军，但讨伐叛军需要有兵权，司马歆和司马颖走的近，司马乂便不那么待见司马歆，更不会将兵权交给他，驳回了司马歆的请求。

没奈何，司马歆只能带着自己的亲兵平叛。亲兵数量本来就少，看见声势越来越大的叛军，便迅速崩溃，司马歆就此为张昌所杀。荆州刺史刘弘因此成为了新的荆州都督。和司马歆不同，他手下有一个非常能干的人，靠着他的帮助，他最终坐稳了这个位置，这个能干的人，叫做陶侃，后来成为了东晋朝廷的栋梁。

相比荆州，洛阳即将迎来一场更猛烈的风暴。

[3]302年

参考资料：

[1]房玄龄（唐）等·《晋书》

[2]司马光（宋）·《资治通鉴》

[3]张金龙·《八王之乱与禁卫军权》

[4]殷盼盼·《司马颙都督关中时期的统治体系构建及关陇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