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话台

       岁月增白发，往事唤回头。东塘春藕脆，一扯清丝留。

         一一  诌为题记

         画眉庄是个三面临水，宛如半岛的村子。

        家家没有院墙，房前是一块窄小的空地。厕所在街上，平均三几户共用一个。房子一般是三间，屋内只有一道界山墙，另两间通着，靠一边是炕和灶台。

        水乡村庄的这种特色，是因为地面狭窄，为了方便织席打箔而来。

        然而画眉庄窄窄的南北主街北头，道路旁边，却有一块宽敞平坦高地，上面长着一棵高大的垂柳，站在这块地上，可看见村外的淀水，芦苇以及稻田等。

        不知是哪一代先人为让住在小屋窄院的人们有个宽敞的活动喘息之地，而特意安排的。

        人们记忆较深的是当年吃早饭的时间，很多人一手拿着玉米面饼子或者窝头，一手端着一大钵碗热粥，聚到台上来，边吃边说东道西。他们喝粥极有特色，用嘴含着碗沿，一手托着碗底，让碗旋转，边转边吸溜，“滋滋”有声。转一圈，夹着碗里的咸菜条，就着饽饽吃。再转再吸，循环往复，直到只剩下筷子和碗。

        画眉庄人喜哨达（瞎侃），他们边吃边哨。

        “我家的水井昨夜里让人偷走了！”

        “是昂？！我那水桶还在你家井里呢！”

        “是从梯子上背出去的！”

        “对！梯子下边还有水印儿哩！”

        “昨黑间我把牛拴在碾子那儿了，早晨一看，牛把碾盘舔没了半拉！”

        “嗯！软磨硬儿，厉害着哩！”……

        后来，随着时光的流转，这台子逐渐变成了一些人发泄不良情绪的地方。被人们叫做了“浪话台。”

        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立了集市，逢集日，台上一片叫卖声，像说数来宝。

        卖胶水的：“南来的北往的，哈尔滨的香港的，走马路的逛商场的，骑摩托车不用挂挡的，往前走往前站，离的远了看不见。……你别看我这胶水儿小，这玩意不论大和小，秤砣虽小压千斤，胡椒粒儿小辣人心，刘胡兰13岁参加革命游击队，董存瑞个不高，关键能顶炸药包，武大郎个儿小，他老婆长得就是好，你老婆不如他老婆好，最后叫西门庆给拐跑，这事儿我也管不了！……”

        卖药的：“蟑螂药蚂蚁药，只需一次就见效！蟑螂蚂蚁全家死翘翘！老鼠闻到药，抢救也无效！别打120，打了也不行！”

        那卖篦子的拿着篦子拦着行人嚷，“梳虱子儿，梳虮子儿，买个送给你媳妇儿！虱子虮子一坨坨，买俩孝敬你婆婆！”

        “不要！”姑娘怒吼，还没结婚呢！

        小贩笑，“爱要不要，中国制造！”

        村里有闲汉也来台子上和小贩们插科打诨：“你别吹你别哨，你没见过鸡尿尿！”

        小贩回他：“鸡尿尿是一股水儿，你没见过牛打滚儿！”……百姓说他们是鱼找鱼，虾找虾。

        平日里，村里游手好闲的人便到台子上聚，天马行空地瞎吹。

        有人说，他当兵时，一次吸烟不慎，引燃了导弹的药捻，导弹“嗖”地飞了出去，打进了太平洋，幸亏没伤着人！有人看他两眼迷离，仿佛看着村边稻田里飞舞的蜻蜓。用手在他眼前晃晃，看他还有没有反应。问，你那导弹是张登（鞭炮村）生产的吧？！

        正胡哨着，一个姑娘顺着窄街款款走过来，这些人便齐刷刷地眼盯着人家，大声评价长相、肤色、发式、衣服等等，还有人模仿人家走路的姿势。臊得姑娘满脸通红，进退两难，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画眉庄这条街被视为畏途，走一趟需要些心理素质。

        包村干部斥责这些闲人，他们却说，你把俺们抓起来得了！

        “谁愿意穿新鞋踩狗屎呀！拿他当人了，他偏往牲口市里跑！”闲人们两眼发直，知道这是乡里的王哨才（其实叫王绍才）。“真是个哨才！”他们看着他的背影说。

        村里按上级要求申报小康村，见乡里来人入户调查人均收入增长情况，台子上的人高声嚷，“要是问到我，我就说一天三顿饭，顿顿都是两瓶啤酒一只小奔子儿（卤煮鸡），生活好多多了！胡说谁不会？”

        村里投票选县人大代表，计票在村里小饭馆进行。乡里几个人开车来到饭馆，走进去了解计票情况。台子上的人们看到了。

       “看呀！乡里的又吃来了。这也太早了点，刚九点多！”

        一会乡里人从饭馆出来去上车，这些人远远地喊，“今儿个不吃央？”

        女好事者，外号“发稀卡多娃”的黑胖女人坐在柳树下阴阳怪气地大叫，“莫非党风好转了？！”

       “ 组织人告乡里和村里这帮东西去昂？”

        “行喽！”

        其实并无人出头，他们之间也互相提防着，怕被人耍。

        一些想进村班子没进去的人，对村干部有意见的人和闲汉们混在一起，在台子上对村里说三道四，情绪越煽越大。后来开始对村里的工作阻挠对抗。

        这年夏粮征收工作中，台子上的人要求先查帐再征收。乡工作人员们刚开始工作便被围困在浪话台旁。乡长邢克良带人前来解救，也被围在里面。

        发稀卡多娃站在台子上，喷着吐沫星子演讲，说，乡长邢克良，就是现在电视剧《黑脸》上的反面人物郑士仁、郑士礼！给你们缴公粮，缴个蛋吧！

        被人称为浪话台台长的吕小桅更是组织了一些老头老太太在前，妇女们在中间，男人们在后边，将几十名乡工作人员围了三层，乡里人往外走，就用头顶，“给你们脑袋，打吧！打吧！”。耍无赖。

        中午了，他组织一些村民，端来烙饼大葱莴苣等，轮班吃，就是不让乡里人走。

        乡大院里只剩书记一个人，成了光杆司令，叼着烟在院里来回转。

        直发展到乡派出所干警在村也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乡书记向县委汇报，要求严厉打击。县里让报违法人员名单，乡长邢克良特别关照，别丢了那可爱的发稀卡多娃。

        一天夜里，大批干警进村执法。画眉庄家家没有围墙，抓人如堵笼子抓鸡一样方便。台长吕小桅和发稀卡多娃等数人被带走。

        后来，吕台被判了三年。

        出来后的一天，他来到寂静的台子上，孤独地透过垂柳枝条，望着淀水，大声朗诵了几句古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吕台是这一带有名的好瓦匠，他“涕下”的原因，是这三年，家里耽误了一幢好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