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洋淀还没有雄安时

著名的“华北明珠”白洋淀其实离我当年生活的保定市很近很近，但读了很多写白洋淀的文学作品我还是没去过，在贫穷年代是没有“旅游”这个词的，旅游不属于我们普通人，没钱，没交通工具，虽然有时间。30多年前上了大学后终于去了一次，是和全班同学从保定汽车站坐公共汽车去的安新县城，好像票价也就二元钱左右，再从那里坐了老乡的毛驴车才到的淀边，租了老乡的手摇大篷船，就进了芦苇荡，还在清澈的淀里戏水。记得我借了邻居家一个汽车轮胎，我们扛着轮胎上船，然后轮胎当救生艇，在白洋淀里撒欢儿，然后再赶公共汽车回保定，一路歌声一路欢笑。似乎那是我在保定生活二十年中唯一一次真正在保定地界里旅游，玩得酣畅淋漓。而之前去过清西陵一次，是蹭公家的大卡车去的，一路风尘，看的是苍松翠柏和陵墓，了无情趣，没觉得那叫旅游。还去过一次狼牙山，也是坐大卡车，是中学时接受革命教育看五壮士的墓碑的。披星戴月而去，坐在小板凳上，身上披着雨衣夜间防寒，因为山里的夏天很冷，雨衣又防寒又挡雨，那一次我知道了什么叫高山峻岭，体验了其实离我们很近的太行山脉的雄奇和险峻。按说那就应该叫旅游了，但还是没觉得我旅游了，因为我们就是认为旅游是纪录片里看到的西方人到中国来那才叫旅游，坐高级的大巴士，住宾馆，吃大餐。而我们无论去哪里，都叫“玩儿”，基本靠公交车，或从工厂借大卡车出行。这么说来，保定市之外，远处的我只去过易县清西陵和安新，见过一座狼牙山，游过一片大白洋淀，近处的只和中学同学骑着自行车去过满城的抱阳山，还去过母亲的老家定县一个村子。对保定城之外的保定的了解仅仅如此了，二十一年就在一个叫保定但具体说不上什么才是保定的地方倏忽而过。

还说白洋淀，1978年的白洋淀，真是古朴天然，美丽得让人揪心。那样原始自然的景色，估计和无数的抗日小说里写的那个白洋淀没什么两样，淀里淀外，天高水清，芦苇荡浩茫无边，百姓的生活朴素安宁，是完全与我们的生活迥异的渔民生活，感觉到了大海边，但那生活是贫穷寒伧的。所以我一直对所谓“荷花淀”派的的小说很排斥，总觉得那样的美丽仅仅是风俗画，是挂在墙上的水彩画而已，是农业文明时代作家的矫情，因此是虚假的。但对那样朴素的风景还是喜欢。那时没有什么旅游公司， 只有渔民自己摇着自己的船供少量的游客游玩，挣点小钱贴补家用。像我们这样的大学生，连农家饭都舍不得凑钱吃，都是自己带了面包和凉开水。我们在白洋淀的消费仅仅是大家凑的几元船钱和毛驴车钱。那样的旅游真是朴实，但玩的心情一样是激动愉快的，因此是不叫旅游的旅游，而且那时没有现在的人山人海，没有成堆的垃圾，没有堵车和尾气。现在的白洋淀已经不敢去了，去了也是堵心。所以，我居然三十多年没再去白洋淀，尽管离那里也就一百多公里路程。有时去保定，高速路上都能看到去白洋淀的指示牌，只须绕点路就能到，可我还是拒绝去，因为光听去过的人说就听够了，那里和任何一个喧闹的旅游景点没有什么区别，我不想去找失望。我理想中的那种丰衣足食后朴素安详平静的旅游状态在现实中永远是找不到的，而当年贫穷时的旅游总还是伴随着旅途的艰辛和捉襟见肘。

但这个假期还是阴差阳错地去了，是因为长假中间估计高速路不会拥堵了，短距离去哪里都无聊，到处人山人海加垃圾遍地，正好发现如果走大广高速路从白洋淀东边的雄县进去省时，可以看看人们概念中与传统的白洋淀不同的东岸，而且我又能多看保定一个县，何乐而不为呢。

多少年来，人们心目中的白洋淀是在安新，甚至觉得白洋淀仅仅是在安新县境内，现在东岸的雄县人估计突然意识到：咱这边也是白洋淀，于是开始了对东岸的开发，接了一条直通白洋淀岸边的宽阔大路到大广高速，这样北京东南城的人就可以不用绕道京珠高速再转到津保高速再转县道去白洋淀西岸了，从大广高速直接向南就到了。雄县人的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立即让白洋淀到北京的距离缩短了不少，把半个白洋淀握在了自己手中。这就如同我刚到湖州时那样，突然发现这边的湖也是太湖，而且湖州这边没有人山人海，风景也很独特。白洋淀也是这个道理啊，为什么非要从西边的安新进去呢？

于是我掐着表发现从南三环到雄县白洋淀也就135公里，是从家门口到淀边的距离，而且一路高速，一个多小时谈笑间就到了。可惜雄县人自己对自己的白洋淀还没有这么具体的宣传描述，估计是刚刚开始开发的懵懂的缘故。

果然如此，下了高速我们到了岸边，这里的一切还都是在始创阶段，也正因此，看上去还是很朴素，甚至简朴，甚至简陋。岸边的停车场和服务楼还在半营业状态，说是北京郊区的一个湖边也不过如此，毫无“高大上”的氛围。但也没有滚滚车流，没有沸腾的人头攒动，当然也没有满地的垃圾，感觉和上世纪90年代初的玉渊潭、金海湖什么的地方差不多。这反倒让我感到很亲切，甚至为周围开始修建的别墅度假村感到难过。白洋淀不该是什么度假村的样子，就应该是简朴实在的乡村才对，让游客坐上朴素的小船，进到淀里，住住岛上的渔家屋，吃点干净踏实的淀里的鱼虾和莲藕，就很好，不，就应该这样才好。但我知道东岸的白洋淀的朴素坚持不了几年，连装朴实都装不下去，这个时代不允许保留原生态的白洋淀。到那时，去白洋淀和去某个水库也就没区别了。

还好今天我看到了还算比较朴素的白洋淀。至少大广高速两边的乡村还朴实依旧而且还能朴实些年，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似乎是高粱和玉米地，一排排挺拔的柏杨树，这是我最喜欢的原型的北方乡村景象，我希望这里至少要保留些原生的朴实，至少是装成朴素给人看也好，让人们回望朴素，获得心灵的慰藉。无论如何今天的雄县白洋淀不虚此行，至少我又反刍了一下当年干净安详的老白洋淀，又去了故乡的一个县，对故乡又有了些了解，可以告诉人们，白洋淀的西岸人们趋之若鹜多年了，其实，它是一大片广袤水域，当年这里四通八达，西通保定，北到永定河通北京，东边可坐船直达天津，东西南北进去都是白洋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