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裁者魏建军

文：李一帆

“我们每天都在睡意朦胧中睁开双眼，匆忙奔波在上班路上，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身心历练后又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公司，匆匆躺下，就这样一觉到天黑或天明，又匆匆投入下一天的历练，没有梦想，更不敢奢望娱乐。”

“是的，太累了。”

长城汽车的百度贴吧就像一个负能量聚集地，每天都有大量员工蹲守在那里，像早晨7点半准时出现在公司一样，抱怨着自己的工作与生活。

月初，一向以“抠门”著称的魏建军破天荒地给全体员工放了个8天小长假。8月7日，刚经历完魔鬼军训的“悲伤小便池”痛苦地写道，抱着手机睡了N天，至于为什么想必大家都懂，明天又要上班了；8月14日，一个名叫“稳子”的姑娘发贴质疑，为什么放假回家没去加班却要被扣钱，一次500，三天都白干了。

这些人，已经是贴吧里性格最为平和的吧友。如果你有耐心多翻上几十页，就会发现，整个长城汽车贴吧都弥漫着一种义和团式的愤怒，除了抒发苦楚，他们还日复一日不遗余力地谩骂着长城、魏建军，甚至牵扯到整个汽车制造业。

“长城汽车荼毒应届生！求求大家救救我们！”、“谁来谁傻逼，来了就后悔”、“已离职！长城好坏再与我无关”、“魏建军，你妈死了”……标题触目惊心，配图最多的是离职证明，内容言语粗鄙不堪，动辄就上升到人身攻击，你很难想象这是一家排名自主品牌前三位的车企的“官方”贴吧。

其实，现在的百度贴吧流量早已大不如前，大量曾混迹于贴吧的网友要么转战别处、要么隐匿注销，剩下的多是三四五线城市、学历收入都不算高的那么些人。

尤其是企业贴吧，以长安、东风、奇瑞、上汽、吉利等等为例，这些贴吧经常一个月才几篇新帖，才看到第三页，月份就变成了5。长城却正好相反，首页的最后一条消息，日期刚刚到昨天。

这些现象反映出，一方面，魏建军苛刻的军事化管理的确逼的员工苦不堪言；另一方面，长城员工多为河北尤其保定郊县人，普遍学历不高、工资较少，整体较低的文化程度也是他们至今还活跃在贴吧的原因之一。

从过往的媒体报道和贴吧自曝也能看出，偏安在保定的长城汽车很难像其他本土车企一样吸引到顶尖技术人才，魏建军为节省成本开出的三四千的薪水只能招到少数大学生，剩下大多都是保定周边农民。

他们的抱怨极多，一定程度上也正是因为他们不幸地恰恰符合了魏建军式管理“靠单一高能量的人调动众多低能量的人”中——低能量的人。

这群“低能量人”的不满，也反过来把魏建军推在了舆论风口浪尖，有人说他是带有军人气质的完美主义者，有人说他是铁腕“俾斯麦”，也有人称其“无视人权”，所作所为都是对自由的剥夺和人性的泯灭。

无论哪一种说法，“独裁”，似乎都已经是魏建军逃不开的标签。

大厂玩名，小厂玩命？

最典型的，就是其在长城军事化的管理手段。

每个员工从入职开始，就被魏建军强行规定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训，从早上6点到晚上10点，周末不休息，晕倒了送上旁边的救护车，苏醒过来再接着练；想要升职，也必须先经过一礼拜的军训洗礼。从贴吧上可以看到，有近一半的员工离职，都是因为熬不过军训，“前天军训昨天离职”的，也比比皆是。

有人建议过魏建军“少搞这套”，人才流失太严重，但魏建军的理论是，身体素质不好、连军训都通不过，还谈什么好好工作，“大厂才是靠名气，咱们小厂玩的就是命”！

长城总部大门装有一个测速器，早晨上班走进工厂，很多刚入职的员工都因为步速达不到“5秒7步”的标准，被记过500元罚款；工人在工厂没沿着地面画出的白线走，会被罚500元；食堂打饭没吃完、垃圾桶垃圾容量超过三分之二、办公桌上物品没有按照固定位置和标准距离摆放、在长城家属区养狗、吵架，都得罚款。

在魏建军手下，罚款是管理的必要手段，而且还实行领导连坐制，早在前几年，长城汽车一年之内的罚款就能达到几千万。

不少员工在贴吧怒斥魏建军泯灭人性，“都什么年代了，员工婚丧嫁娶，还不能跨部门邀请，参加人数也不得超过20人，礼金不能超过50元。3000的工资，罚款却至少500起”，“长城要发展，基本靠罚款哦”。

在长城16层的总部大楼里，电梯只许停8层、13层和16层，如果不慎让电梯停错楼层，当时整厢的员工都会受到处罚；员工和合作方不得有任何私人交情，不允许单独约饭，哪怕接受了合作方一根烟，也会直接被解雇，而合作方的名字将列入长城汽车不予合作的黑名单。

夜幕降临，离公司5公里开外，两辆牌号冀F的小轿车擦身而过，一个包有回扣的信封，从一辆车的车窗飞进另一辆车，自以为遮人耳目的受贿者，却没想到第二天就被查了个水落石出，公示单上，交易时间、地点、数额、项目，都一清二楚。

这就是最让人感觉“可怕”的，魏建军成立的“经营监察本部”——一个类似于特务组织的机构，“监视”着员工违规行为，大家戏称其“锦衣卫”，“他们就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但又看不见摸不着”。

魏建军这套庞大而苛刻的廉洁管理制度，固然为长城实现了绝对的效率和执行力，节省了大量成本，带来了极高的利润，在所有汽车品牌里，长城的单车利润是上汽的2倍、广汽的3倍，一汽轿车的42倍。

然而其独裁化的管理，却对员工造成了极大伤害，“生不如死”、“长城去死吧”的字眼经常出现在贴吧里，有位叫“泡泡”的网友甚至会说：“长城是个丧尽天良的企业，我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和监狱没有区别，很痛苦，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

我常在想，这些初入社会的员工，会不会由此心里蒙上阴影，抑或疾病？

中国车企的排名有质量吗？

魏建军并不在意这些，他最关心的，是长城到底能不能做行业老大。

有人说长城就差一款合资，其实几年前，魏建军就有和大众、路虎合资的机会，然而利益分配上的矛盾和发展观的不同，这场合作并没谈成。“

长城不会简单地合资。在我看来，合资就是产能的叠加，不会有技术。我们很注重第一，但注重的是SUV第一。至于排到中国车企多少名，这个排名有质量吗？你靠合资靠别人卖了第一，那有什么？这样的第一没什么价值。我们是自主品牌，我们追求SUV总销量第一。当老大重要的不是挣钱，是能自己说了算的老大。”

在魏建军看来，国外卖给中国的技术都是陈旧过时的，成本太高不说，从设计到产品的转换也非常缓慢，中方还或多或少将丧失一定话语权，说难听点，是拿资源与外方做交易。作为典型的“独裁者”，魏建军自然不肯，“话语权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2002年投资客车失利后，魏建军决定在SUV身上放手一搏，当时，他孤注一掷的“聚焦战略”得不到外界甚至高管的任何认可。

在长城的内部会议上，高层们围坐一圈，不发一言，没有人主动打破这份沉默，魏建军一拍桌板，斩钉截铁的留下一句话：“单腿走路，绝对比脚踏几只船风险要小，如果不能在某一领域聚焦，那么中国车企也将像过去的家电、PC和手机制造商一样，在一轮红海竞争之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得益于这种独裁式的管理，哈弗品牌在下个十年顺势赶上了SUV大热的春风，自2014年起，哈弗H6牢牢占据着SUV的销量霸主地位。魏建军的独裁理念，第一次受到多数人的认可。

讲规矩就是管理死？

2004年底，一个叫韩志玉的中年人从美国回国，作为中国最早的汽车“海归”之一，已经小有名气的“发动机专家”韩志玉手握不少车企抛来的橄榄枝。其中三顾茅庐最多的，就是魏建军。

最终，韩志玉去了长城担任副总经理兼技术研究院院长，负责公司的产品研发。他为长城干了不少实实在在的事儿，比如建立公司的产品开发流程和开发管理体系，组织规划长城CH轿车和发动机等产品平台，量产开发了多款轿车和汽油机。

令人意外的，是短短一年以后，韩志玉便离职奔赴湖南，受聘于长丰集团，成为了长丰动力的总经理，和韩志玉同批到往长城的“海归”们，也分头各自离去。个中原委，据说是因为魏建军对他们在开会时不时蹦出英文单词的做派颇为反感，觉得这不可接受，便不想再留任，任谁说也没用。堂堂长城董事长，如此任性哦。

同样被魏建军的“独裁”任性逼走的，还有长城汽车销售公司前副总经理兼传播总监施雷。2013年8月，施雷宣布辞职，当时据内部人士透露，施雷在长城主要负责广告投放工作，而离职的主要原因或许就是长城奉行的“零广告”原则。

一直以来，魏建军都把资源全部投入到研发上，广告只做3万－5万元的小单，许多公关公司和媒体都不愿接长城的单，2002年，魏建军甚至敢一整年不在平面媒体上投放广告。

虽然这让魏建军省了不少成本，但长久以来不做广告，也让长城如履薄冰，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媒体都会毫不留情，比如哈弗H8销量持续走低、魏建军军事化管理被曝光之时，尽管魏建军反复强调着“经销商对H8必须执行’三零’政策——零投诉、零等待、零距离”，媒体依然自视甚高的用“打脸”“挖坟”等词驳着魏建军的情面。

尽管魏建军的回应也毫无客气：“德国人的文化更刚性，他们的脑袋都是方的，难道影响创新、影响员工了吗？中国的体制本来就是社会性腐败和价值观缺失，外国人有中国人这么任性？我讲点规矩就说成是管理特别死、不人性，但没这种规矩和刚性就没有今天长城的成绩。”

但我们依然看到了长城背后的危机。

和大多自主品牌一样，长城走过了初期创始阶段，品牌迎来上升期，来到了用户和产品越来越复杂、行业变革越来越激烈的转折点。

人们关心这些自主品牌领航者究竟会怎么做，魏建军的性格和管理模式会不会阻碍长城的进一步发展，毕竟“独裁”之下，企业极易缺乏活力与创新，单靠魏建军个人对环境和企业的把握能力，长城实在前途难卜。

我不知道并非军人出身的魏建军为何会有着和任正非、柳传志一样的管理理念，也不知道魏建军的“独裁”究竟会给长城带来怎样的影响，因为的确很多我们熟悉的成功企业都不够民主，也都具有着军事化色彩，比如华为、苹果、富士康。

但至少现在，你不得不承认，这种中央集权的管理方式能够使魏建军的思想和理念在长城得到最大程度的执行。

他就像安装在一枚洲际导弹上精准的定位装置，让长城精准、迅速地成长为中国销量最高的自主品牌，不出意外，未来还将是“中国第一个销量超过100万辆的自主品牌”。

只是不知道魏建军自己有没有看过公司的百度贴吧，如果看过，又将会作何感想。

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真的是魏建军想要的万里“长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