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告别这个世界的地方zjkzxd

 

   四十年前，母亲在这里，走向另一个世界。

   四十年来，我常来这里，遥望另一个世界。

   四十年前的初冬，一个母亲，一个还未衰老的母亲，被病魔夺走生命。这就是我的母亲。

   在这个冬季的那天，我悲痛、哀伤、哭泣。我将母亲送到这里。还是我，将母亲的一盒骨灰，还未凉却的骨灰捧了回去。我们兄弟姐妹，最后向母亲的告别，就是与这盒骨灰的合影。

   四十年来，多少次重来这里，擦拭掉骨灰盒上的灰尘，瞻仰母亲的遗照。没有话语，只有沉默。要说的话，似已说尽，似已写完，唯恐母亲不愿重复听这些没完没了的唠叨，好让母亲安静。没有了回忆，只有面对的现实。回忆已经干涩，只有复映那些活灵灵的场景，呆呆地看望着已经冷却的骨灰盒。没有了眼泪，只有一种无奈的神情。眼泪虽流在心里，也终究会干。老天不公，为什么不给我母亲哪怕一天好好地享受？人生无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母亲的骨灰，跟随父亲入土为安了。母亲离开了这个走向另一个世界的地方。这个地方也变了，变成了尘世活动的地方。而上天，则安排我住在了这个地方的一旁。虽然这里没有了那座令人可怕的熔炉，没有了阴森的骨灰堂，没有了母亲的骨灰，但是，那个熔炉、那个骨灰堂的遗址还在。它永远不会消失。

   当我迈入老年队伍后，并没有因年龄增长而忘记这个地方。我几乎每天，都会横穿过马路，向南三四十米，过叉道桥，往东一拐，便走入当今去新修的公园的路，也正是当年火葬场（殡仪馆是后来的雅称）的大门和甬道。大门处，立了一个“七里山公园”的石刻。现在路南的一堵墙，还是那座1966年始建的火葬场的南院墙。虽然2005年搬迁了，但至今未拆。那条甬道的北面，已经做了一点绿化。往东走，路北建了一个水池。池北一个小亭。池中央一个环形桥墩般的建筑物，由一座小桥连接到池边。池边还有一个小旱桥连接着绿地。这个水池的再北面，便是两个机关新建的办公楼。

    水池不大，倒也很美，特别是水池中能够灌水的季节。池边的柳枝倒垂，水面倒影着小亭，倒影着路边的高楼；偶有水中栽几盆荷花，放几条金鱼，在荷花旁游弋。盛夏，几个淘气的小孩，不顾一切跳入未能没到膝盖的水里，痛痛快快地洗凉水澡。这，真是入景入画。在这美好的后面，在这慢慢被人忘记的后面，却还埋藏着我心中痛苦的怀念。

就是池中央的那个建筑物的地方，就是当年熔炉的位置。那座熔炉，39年中，送走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不该走的也被送走了？而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不该那时候送走的人。沿着那个小旱桥的方向，就是当年的骨灰堂。骨灰堂不远处，就是人们祭祀的广场。这么熟悉的地方，怎么能够忘？

我的母亲随同父亲安葬在故里，算得上逝后的福分。他们不用担心像公墓那样的日后多事，可以安息。不过，远在他乡的子女，不能够按时到墓地祭奠。这也算得老天的一点公允，给了我一个补偿，让我天天路过母亲离开这个世界的地方，任我凭吊和追思。

我在这里，遥望。想看到，父母在那个世界，还好吗？父母含辛茹苦将我们一个个养大，他们却走了；特别是母亲早早的走了。祝愿的话，也说过了许多遍了，还是重复那句话，祝一切安好。

我在这里，不由得总想用当时的和现在的相比。尽管也知道，这是不可相比的。但是还是想诉说给父母。母亲离世的那时，工作人员那样真诚朴实，与亲人毫无二致。别的不说，就是一件没有烧去的罩单，令我已经记了四十年。母亲的遗体，用一件黑色的罩单罩着。一位工作人员征求我的意见，不如说帮我拿了意见，“那件罩单，就别烧了，留下来做点别的用”。我便默认了。这位工作人员姓啥名谁，早已不知，但是为我做出的决定，我会永远牢记。这件罩单，我用它包裹着母亲温热的骨灰，一直到将近二十六年后的入土为止。现在，还会有人会做类似的提示、提醒吗？更不要说像几乎给我做主那样的建议了。

一切向钱看，污染着社会，污染着人们的灵魂。大官，看大钱，大贪；小官，看小钱，小贪。与时俱进，小官也不甘心小贪，进步到大贪的行列中了。一切向钱看，污染了尘世，也在污染着冥界。各种稀奇古怪的祭祀，在经济的海洋里绽放出一朵朵奇葩。

我在这里，可以骄傲。可以骄傲地向父母汇报。儿虽无才，未有成就，但却没有少德。我遵照了父母的教导，做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个努力奋斗的人，一个争做好事不做坏事的人（有的事情可能办坏了，但不是要去办坏事），一个听从上级、听从领导、听从师长、听从父母教诲的人，一个有遗憾而无后悔的人。

我在这里，可以骄傲。可以骄傲地向尘世宣告。祭祀父母，没有许多夸张。没有随着时代步伐跟进。父母在世，没有享受过豪车别墅，逝后，孩儿也不再孝敬。那时候没有钱来买，现在也没有钱来买。但是，孩儿孝敬父母的每一分钱，父母都可以放心、安心的去花，这都是正正当当的收入。尽管少，孩儿以为，但符合父母的定下的规矩，“不是自己的决不能要”！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四十年前，我在这里，还是弱冠青年。

四十年后，我在这里，已是平头甲子。

我守候在这里，永远不会忘记，这是母亲告别这个世界的地方。

 

【题注】公元一九七五年十一月十八日，农历乙卯年丁亥月戊辰日，我的母亲病逝。后在张家口火葬场火化。又在此保存骨灰多年。直至二〇〇一年一月送回故乡埋葬。从一九五五年春离开故土到塞外，至今已经六十年有余。母亲去世四十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