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天狗赋并序》解读

（小河西）

天狗赋并序（杜甫）

天宝中，上冬幸华清宫。甫因至兽坊，怪天狗院列在诸兽院之上。胡人云：“此其兽猛健，无与比者。”甫壮而赋之，尚恨其与凡兽相近。

澹华清之莘莘漠漠，而山殿戌削。缥舆天风，崛乎回薄。上扬云旓兮，下列猛兽。夫何天狗嶙峋兮，气独神秀。色似狻猊，小如猿狖。忽不乐，虽万夫不敢前兮，非胡人焉能知其去就？向若铁柱攲而金锁断兮，事未可救。瞥流沙而归月窟兮，斯岂逾昼？日食君之鲜肥兮，性刚简而清瘦。敏于一掷，威解两斗。终无自私，必不虚透。

尝观乎副君暇豫，奉命于畋，则蚩尤之伦，已脚渭戟泾，提挈丘陵，与南山周旋。而慢围者戮，实禽有所穿。伊鹰隼之不制兮，呵犬豹以相躔。蹙乾坤之翕习兮，望麋鹿而飘然。由是天狗捷来，发自于左。顿六军之苍黄兮，劈万马以超过。材官未及唱，野虞未及和。冏髇矢与流星兮，围要害而俱破。洎千蹄之迸集兮，始拗怒以相贺。真雄姿之自异兮，已历块而高卧。不爱力以许人兮，能绝甘以为大。既而群有噉咋，势争割据。垂小亡而大伤兮，翻投迹以来预。划雷殷而有声兮，纷胆破而何遽？似爪牙之便秃兮，无魂魄以自助。各弭耳低回，闭目而去。

每岁天子骑白日，御东山。百兽踿跄以皆从兮，肆猛仡铦锐乎其间。夫灵物固不合多兮，胡役役随此辈而往还？惟昔西域之远致兮，圣人为之豁迎风，虚露寒，体苍螭，轧金盘。初一顾而雄才称是兮，召群公与之俱观。宜其立阊阖而吼紫微兮，却妖孽而不得上干。时驻君之玉辇兮，近奉君之渥欢。

使臭处而谁何兮？备周垣而辛酸。彼用事之意然兮，匪至尊之赏阑。仰千门之崚嶒兮，觉行路之艰难。惧精爽之衰落兮，惊岁月之忽殚。顾同侪之甚少兮，混非类以摧残。偶快意于校猎兮，尤见疑于蹻捷。此乃独步受之于天兮，孰知群材之所不接。且置身之暴露兮，遭纵观之稠叠。俗眼空多，生涯未惬。吾君倘忆耳尖之有长毛兮，宁久被斯人终日驯狎已。

背景：此赋作于天宝十载（751）后。序中提及华清宫，“华清”之名始于天宝六载。【《旧唐书-玄宗纪》：“（天宝六载）冬十月戌申，幸温泉宫，改为华清宫。”】据此，赋必作于六载后。又《册府元龟》（卷971）载：“（天宝）十载二月，宁远国奉化王阿悉烂达干遣使献马二十二匹，及豹、天狗各一。”杜甫看到的或即宁远国送来的天狗。玄宗为天狗在华清池兽坊建了“天狗院”。天宝十载至十四载间某年，杜甫曾有幸到华清池参观天狗坊。或此时玄宗对天狗已失兴趣。杜甫看到遭冷落之天狗，有感而作此赋。（以下对“序”和四段正文分别解读。）

序

原文：天宝中，上冬幸华清宫。甫因至兽坊，怪天狗院列在诸兽院之上。胡人云：此其兽猛健，无与比者。甫壮而赋之，尚恨其与凡兽相近。

译文：天宝间某冬，皇上临幸华清宫。本人有幸因之到华清宫参观兽坊。俺奇怪天狗院竟列在诸兽院之上，有胡人说：这种兽威猛雄健无与伦比。俺因其猛健而为其作赋，并对将它与凡兽置于一坊感到遗憾。（作此赋之缘由。）

注释：

兽坊：皇家养兽处。《新唐书》（志第37）殿中省：“闲厩使押五坊，以供时狩：一曰雕坊，二曰鹘坊，三曰鹞坊，四曰鹰坊，五曰狗坊。”

首段

原文：澹华清之莘莘漠漠，而山殿戌削。缥与天风，崛乎回薄。上扬云旓兮，下列猛兽。夫何天狗嶙峋兮，气独神秀？色似狻猊，小如猿狖。忽不乐，虽万夫不敢前兮，非胡人焉能知其去就？向若铁柱攲而金锁断兮，事未可救。瞥流沙而归月窟兮，斯岂逾昼？日食君之鲜肥兮，性刚简而清瘦。敏于一掷，威解两斗。终无自私，必不虚透。

译文：水波澹澹的温泉多而密布，而山上宫殿精雕细削。天上疾风回荡，山势高峻回旋。上有绘云的旌旗飞扬，下边排列诸多猛兽。为啥只有天狗瘦骨嶙峋，气质神秀？外表似狮子，体小如猿狖。忽然不快乐，虽万夫不敢前，不是胡人哪知它将何“去就”。假使铁柱倾斜，金锁断裂，此事难以补救。它能疾速涉过西部流沙，回到极西之地岂会超过一昼？它每天吃着皇上赐的美食，性情坚强简朴而体格清瘦。它一次敏捷腾跃，其威严可消解两强相斗。它毕竟没有自私之心，每次一定不会徒然腾跃。（从华清宫写到猛兽，从猛兽引出天狗。唯天狗“气独神秀”。虽小如猿狖，却刚简清瘦。一次腾跃能解两斗。“解两斗”、“无自私”只是在写天狗吗？）

注释：

澹（dàn）：水波摇动貌。《说文》：“澹，水摇也。”《观沧海》（三国-曹操）：“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梦游天姥吟留别》（唐-李白）：“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华清：《魏都赋》（晋-左思）：“温泉毖涌而自浪，华清荡邪而难老”。（毖涌：泉水涌流。）《中书门下贺醴泉表》（唐-常衮）：“抱华清而荡邪，资灵化以除秽。”

莘莘（shēn）：众多貌。漠漠：密布貌。《东都赋》（汉-班固）：“献酬交错，俎豆莘莘。”《柳赋》（汉-枚乘）：“阶草漠漠，白日迟迟。”《君子有所思行》（晋-陆机）：“廛里一何盛，街巷纷漠漠。”

戌削（xū-xuē）：刻削。《上云乐》（唐-李白）：“巉岩容仪，戌削风骨。”《东川节度歌》（宋-程公许）：“金城一面森戌削，贼戈自此不复锋。”

缥（piāo）：同“飘”。《匪风》（诗经）：“匪风飘兮，匪车嘌兮。”传：“回风为飘。”（匪：彼。嘌：轻快。）《汉书-贾谊传》：“凤缥缥其高逝兮。”

回薄：盘旋回绕。《宋书-符瑞志下》：“紫气从景阳楼上层出，状如烟，回薄良久。”《经庐岳回望江州…》（唐-刘允济）：“宏阜自郁盘，高标复回薄。”

云旓（shāo）：《汉书-扬雄传》：“扬左纛（dào），被云梢。”颜师古注：“梢与旓同。旓者，旌旗之旒（liú），以云为旓也。”《魏将军歌》（唐-杜甫）：“欃枪荧惑不敢动，翠蕤（ruí）云旓相荡摩。”

狻猊（suān-ní）：狮子。《尔雅-释兽》：“狻猊如彪猫，食虎豹。”郭璞注:“即狮子也，出西域。”.猿狖（yòu）：泛指猿猴。

去就：举止、行动。《春秋繁露-保位权》（汉-董仲舒）：“黑白分明，然后民知所去就。民知所去就，然后可以致治。”

瞥：《舞赋》（汉-张衡）：“瞥若电灭。”

流沙：《书-禹贡》：“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闺情》（唐-李白）：“恨君流沙去，弃妾渔阳间。”

月窟：月归宿处；泛指边远之地。《法婴玄灵之曲》（东晋-葛洪》：“仰上升绛庭，下游月窟阿。”《送赵顺直郎中赴安西副大都督》（唐-张说）：“月窟穷天远，河源入塞清。”

鲜肥：鱼肉类美味肴馔。《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唐-韦应物）：“鲜肥属时禁，蔬果幸见尝。”

掷：腾跃。《晚题江馆》（唐-周贺）：“澄波月上见鱼掷，晚径叶多闻犬行。”透：跳。《说文新附》：“透，跳也。”《山居赋》（南朝宋-谢灵运）：“飞泳骋透。”注：“走者骋，腾者透。”

第二段

原文：尝观乎副君暇豫，奉命于畋。则蚩尤之伦，已脚渭戟泾，提挈丘陵，与南山周旋。而慢围者戮，实禽有所穿。伊鹰隼之不制兮，呵犬豹以相躔。蹙乾坤之翕习兮，望麋鹿而飘然。由是天狗捷来，发自于左。顿六军之苍黄兮，劈万马以超过。材官未及唱，野虞未及和。冏髇矢与流星兮，围要害而俱破。洎千蹄之迸集兮，始拗怒以相贺。真雄姿之自异兮，已历块而高卧。不爱力以许人兮，能绝甘以为大。既而，群有噉咋，势争割据。垂小亡而大伤兮，翻投迹以来预。划雷殷而有声兮，纷胆破而何遽。似爪牙之便秃兮，无魂魄以自助。各弭耳低回，闭目而去。

译文：曾观看太子闲暇奉皇命打猎。蚩尤之类（参与打猎的将士），脚踏渭水，横戟泾水，控制丘陵，周旋南山。而合围中迟缓的遭到捕杀，有些禽鸟能飞穿。鹰隼不能制服者，吆喝豹犬纠缠。聚拢压缩空间虽很迅速，还是看着麋鹿飘然。（禽鸟穿过合围，麋鹿飘然而出。）此时天狗迅速奔出，“发自以左”。六军将士顿时不在慌张，它从万马丛中迅速超过。供差遣的侍官未来得及高呼，主管山林之官未来得及应和。响箭流矢如鸟飞，围攻要害而俱破。（天狗跃出，要害俱破。）待群兽汇集时，才抑制住愤怒以相庆贺。雄姿英发出类拔萃，如奔驰过的骏马已然高卧。不爱物力以许诺他人，绝甘分少成为老大。（天狗品格。）不久，群兽食咬，争势割据。看到小的近亡而大的已伤，它们反而投身过来参与。忽然雷声大响，怎么又纷纷胆破？像爪牙就要钝秃，没魂魄无以自助。各自俯首贴耳徘徊，闭目而去。（群兽德行。）（写天狗在捕猎中的神勇表现和高尚品格。以凡兽为比。）

注释：

副君：太子。《汉书-疏广传》：“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平原侯植》（南朝宋-谢灵运）：“副君命饮宴，欢娱写怀抱。”

暇豫：悠闲逸乐；空闲。《长笛赋》（汉-马融）：“游闲公子，暇豫王孙。”李善-注：“豫，乐也。”《侍宴应令》（梁-庾肩吾）：“副君时暇豫，曾城聊近游。”

蚩尤：古九黎族部落酋长。《述异记》：“蚩尤氏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牛氐人，人不能向。”

提挈：带领；支配。《南齐书·萧颖胄传》：“提挈群竖，以为欢笑。”《宋书-索虏传》：“恃强作祸，提挈万里。”

犬豹：一种猎犬，似豹。《唐六典》（卷4）礼部郎中规定“豹犬”为大瑞。《白氏六贴事类集》（卷26）（瑞应）：“匈奴献豹犬。”

躔（chán）：《说文》：“躔，践也。”《尔雅》：“麋其迹躔。”注:“脚所践也。”

蹙（cù）：追逼；聚拢；缩小。

翕（xī）习：威盛貌；急疾貌。《蜀都赋》（晋-左思）：“以财雄，翕习边城。”吕延济注：“翕习，威盛貌。言其雄富所致威盛，及于边城。”《鹪鹩赋》（晋-张华）：“飞不飘飏，翔不翕习。”李周翰注：“翕习，急疾貌。”《将军行》（唐-刘希夷）：“献凯归京都，军容何翕习。”

左：《礼记-曲礼上》:“效马效羊者，右牵之。效犬者，左牵之。”东汉郑玄注:“犬噬啮人，右手当禁备之。”

苍黄：匆促；慌张。《湖阴曲》（唐-温庭筠）：“苍黄追骑尘外归，森索妖星阵前死。”

材官：供差遣的低级武官。《行幸甘泉宫歌》（梁-刘孝威）：“材官促校猎，凉秋戏射熊。”

野虞：掌管山林薮泽之官。《礼记-月令》：“命野虞无伐桑柘。”郑玄注：“野虞，谓主田及山林之官。”

冏（jiǒnɡ）：鸟飞貌。《海赋》（晋-木华）：“囧然鸟逝。”《代书寄上裴六冀刘二颍》（唐-独孤及）：“脱舄挂岭云，囧然若鸟逝。”

髇（xiāo）矢：一作“𩩉矢”。响箭。《行行游且猎篇》（唐-李白）：“弓弯满月不虚发，双鸧迸落连飞髇。”

流星：剑或矢名。《羽猎赋》（汉-王粲）：“相公乃乘轻轩，驾四骆，拊（fǔ）流星，属繁弱。”（繁弱：良弓名。）

洎（jì）：及。迸集：指汇集。迸，通“并”。《海赋》（晋-木华）：“惊浪雷奔，骇水迸集。”

拗（niù）怒：愤怒不平；抑制怒气。《旧唐书-郑畋传》：“殊不知五侯拗怒，期分项羽之尸；四塚既成，待葬蚩尤之骨。”《西都赋》（汉-班固）：“蹂躪其十二三，乃拗怒而少息。”李善注：“拗，犹抑也。”

历块：形容疾速；骏马。《汉书-王褒传》：“过都越国，蹶如历块”。颜师古注：“如经历一块，言其疾之甚”。《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峡》（唐-杜甫）：“出尘皆野鹤，历块匪辕驹。”

绝甘：绝甘分少。拒甘美之食，与众分享稀有之物。《汉书-司马迁传》：“以为李陵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将不过也。”颜师古注：“自绝旨甘，而与众人分之，共同其多少也。”

噉（dàn）：吃。咋（zé）：咬。

投迹：投身。《檄蜀文》（三国-钟会）：“诚能深鉴成败，邈然高蹈，投藉微子之踪，措身陈平之轨，则福同古人，庆流来裔。”《新唐书-狄仁杰传》：“不循礼义，投迹犬羊，以图赊死，此君子所愧。”

划：忽然。《苦雨奉寄陇西公兼呈王徵士》（唐-杜甫）：“划见公子面，超然欢笑同。”

何遽（jù）：如何，怎么。《墨子-公孟》：“吾言何遽不善？而鬼神何遽不明？’”《和黄门卢监望秦始皇陵》（唐-张九龄）：“秦帝始求仙，骊山何遽卜。”

弭（mǐ）耳：贴耳。指驯服、安顺貌。《六韬-发启》：“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冥祥记》（齐-王琰）：“虎弭耳下山，随者骇惧。”

第三段

原文：每岁，天子骑白日，御东山。百兽踿跄以皆从兮，肆猛仡铦锐乎其间。夫灵物固不合多兮，胡役役随此辈而往还？惟昔西域之远致兮，圣人为之豁迎风，虚露寒，体苍螭，轧金盘。初一顾而雄才称是兮，召群公与之俱观。宜其立阊阖而吼紫微兮，却妖孽而不得上干。时驻君之玉辇兮，近奉君之渥欢。

译文：每年，天子骑乘白日，驾临骊山。百兽有序紧紧跟随，四种爪牙坚锐的猛兽亦在其间。何况神异之物本来多有不合，如何劳苦奔跑，随此辈而来回往还？惟昔从西域以远引致，圣人为之打开迎风馆，腾空露寒殿，身佩苍龙，脚踩金盘。皇上起初一顾称其雄才，召群公一起观看。宜让它立于天门而吼于紫微，退妖孽而使之不得向上冲犯。时常驻守玉辇之侧，近身接受君之厚爱。（写天狗虽杂在百兽间，但毕竟皇上称其雄才。它可以“驻君之玉辇”，它可以“却妖孽而不得上干”，它可以“奉君之渥欢”。）

注释：

东山：此指骊山。《述征记》：“长安东则骊山”。

踿（cù）：同“蹙”，紧迫。跄（qiàng）：行走有节奏貌。踿跄：急促有节奏貌。

肆猛：四种猛兽。《尚书-牧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传：“四兽皆猛健。”

仡（yì）：壮勇，耸立。铦（xiān）锐：锐利；指爪牙。

役役：劳苦不息貌。《庄子-齐物论》：“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出自蓟北门行》（北周-庾信）：“蓟门还北望，役役尽伤情。”

迎风：迎风馆。寒露：露寒馆。《三辅黄图-汉宫》（卷2）：“武帝作迎风馆于甘泉山。后加露寒、储胥二馆。”《西京赋》（汉-张衡）：“既新作于迎风，增露寒与储胥。”《拟今日良宴会》（晋-陆机）：“闲夜命欢友，置酒迎风馆。”

苍螭：苍龙。《高唐赋》（宋玉）：“王乃乘玉舆，驷仓螭。”

金盘：金制餐具；承露金盘。《羽林郎》（汉-辛延年）：“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洛阳伽蓝记-永宁寺》（北魏-杨衒之）：“刹上有金宝瓶，容二十五石。宝瓶下有承露金盘三十重。”

阊阖：天宫之门；皇宫之门或京都城门。《离骚》（屈原）：“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王逸注：“阊阖，天门也。”

紫微：紫微垣；指帝王宫殿。《晋书-天文志上》：“紫宫垣十五星，其西蕃七，东蕃八，在北斗北。一曰紫微，大帝之座也，天子之常居也。”《宫中行乐词》（唐-李白）：“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

上干：犯上。《战国策-楚策》：“上干主心，下牟百姓。”《游敬亭山》（齐-谢朓）：“上干蔽白日，下属带回谿。”

玉辇：天子车。《籍田赋》（晋-潘岳）：“天子乃御玉辇荫华盖。”

渥：深厚。渥欢：厚爱。《塘上行》（晋-陆机）：“沾润既已渥，结根奥且坚。”

末段

原文：使臭处而谁何兮？备周垣而辛酸。彼用事之意然兮，匪至尊之赏阑。仰千门之崚嶒兮，觉行路之艰难。惧精爽之衰落兮，惊岁月之忽殚。顾同侪之甚少兮，混非类以摧残。偶快意于校猎兮，尤见疑于蹻捷。此乃独步受之于天兮，孰知群材之所不接。且置身之暴露兮，遭纵观之稠叠。俗眼空多，生涯未惬。吾君倘忆耳尖之有长毛兮，宁久被斯人终日驯狎已。

译文：是谁把它关在臭处，还建了围墙让它辛酸。这样做事的意思很显然啊，并非天子欣赏的雅兴已阑。仰望宫室千门高峻重叠，忽觉行路艰难。怕精神从此衰落啊，惊岁月匆匆已殚。回看同类已很少啊，混同异类身心摧残。偶尔快意于天子狩猎，还要受到怀疑因为动作矫捷。这是超出群伦的天赋，岂知群材却不能接纳。况置身于暴露之中，遭众人肆意观看。徒有很多世俗眼光，生活一点也不诚心如意。吾君倘若能忆起俺耳尖长毛，俺宁愿长久对其驯顺可亲。（惜天狗遭冷落。天狗居于“臭处”，圈于“围垣”。这是啥用意？难道是至尊“赏阑”？望宫殿千门，觉行路艰难。怕精神衰落，惊岁月短暂。看同辈甚少，混迹异类受摧残。虽快意捕猎，却见疑于娇健。虽天赋超群，岂知群兽不待见。且置身暴露，遭众人围观。世俗之眼空多，生活并不称心。末二句写出了天狗的态度：如果能想到俺耳尖之长毛，俺宁愿被这人终生使唤。）

注释：

臭处：一作“狊（jù）处”。狊：《说文》：“狊，犬视貌。”

谁何：谁人。《庄子-应帝王》：“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淮南子-本经》：“不知为之者谁何？是故生无号，死无谥，实不聚而名不立。”

周垣：围墙。《墨子-备城门》：“五十步一井屏，周垣之高八尺。”

崚嶒（línɡ-cénɡ）：高峻重叠貌。《渡连圻》（梁-何逊）：“悬崖抱奇崛，绝壁驾崚嶒。”《望岳》（唐-杜甫）：“西岳崚嶒竦处尊，诸峰罗立如儿孙。”

精爽：精神，魂魄。《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心之精爽，是为魂魄。”《题二妃庙》（唐-李群玉）：“不知精爽归何处，疑是行云秋色中。”

殚：《广雅》：“殚，尽也。”《赠五官中郎将》（东汉-刘桢）：“四节相推斥，岁月忽已殚。”《代扶风主人答》（唐-王昌龄）：“老马思伏枥，长鸣力已殚。”

同侪：同类。《答何劭》（晋-张华）：“悟物增隆思，结恋慕同侪。”《青冢》（唐-白居易）：“同侪倾宠幸，异类为配偶。”

校猎：打猎。《上林赋》（汉-司马相如）：“背秋涉冬，天子校猎。”

蹻（jiāo）捷：矫健敏捷。《七启》（魏-曹植）：“蹻捷若飞。”《宫词》（唐-宋白）：“上阳宫女偏蹻捷，争得楼前第一筹。”

独步：《后汉书-逸民传-戴良》：“我若仲尼长东鲁，大禹出西羌，独步天下，谁与为偶！”

纵观：放眼看。《史记-高祖本纪》：“高祖常繇（由）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稠叠：稠密重迭。《过始宁墅》（南朝宋-谢灵运）：“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八哀诗-故司徒李公忠弼》（唐-杜甫）：“三军晦光彩，烈士痛稠叠。”

驯狎（xiá）：驯顺可亲近。《旧唐书-褚无量传》：“俄有群鹿驯狎，不复侵害，无量因此终身不食鹿肉。”《答张諲刘方平兼呈贺兰广》（唐-皇甫冉）：“野性难驯狎，荒郊自闭门。”

这篇《天狗赋》咏物言志。写天狗亦写自己。天宝十载杜甫初上三大赋时，曾得玄宗赏识，且得到了“待制集贤院”资格。但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就像天狗曾蒙君赏识，由于猛兽或群兽阻抑和猜忌，被幽闭于天狗院中。从此君门万里，岁月虚掷，异类摧残，生涯不惬。它多么希望“吾君”还记得自己，他说他愿意为“吾君”“终日驯狎”。杜甫是在用寓言的方式提醒“吾君”，用委婉的方式自荐。杜甫心中虽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但面对现实，还是渴求皇上能关住自己这条天狗。俺这条“其独神秀”品格高尚的“天狗”愿意为皇上“终日驯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