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新秋》读记

（小河西）

新秋

火云犹未敛奇峰，欹枕初惊一叶风。

几处园林萧瑟里，谁家砧杵寂寥中？

蝉声断续悲残月，萤焰高低照暮空。

赋就金门其再献，夜深搔首叹飞蓬。

此诗不见于杜集，《全唐诗》亦未收录，而是出自宋人编的《千家诗》。从诗意看，这首诗可能作于广德元年（763）秋。时杜甫居梓州。“新秋”可指七月，也可指初秋或今秋。例如：《戊申岁六月中遇火》（东晋-陶潜）：“迢迢新秋夕，亭亭月将圆。”《拟咏怀诗》（北周-庾信）：“残月如初月，新秋似旧秋。”

火云犹未敛奇峰，欹枕初惊一叶风。

火云：俗称火烧云。太阳刚出或将落时，天边云彩像火烧过一样。这种通红的云称为朝霞和晚霞，也形象地称之为“火烧云”。《锦带书十二月启》（梁-萧统）：“冻雨洗梅树之中，火云烧桂林之上。”《苦热行》（唐-王维）：“赤日满天地，火云成山岳。”《送杜秀才归桂林》（唐-许浑）：“瘴雨欲来枫树黑，火云初起荔枝红。”

敛：收敛。《暮登四安寺钟楼寄裴十迪》（杜甫）：“孤城返照红将敛”。

欹（yǐ）：斜倚。《晚秋》（唐-元稹）：“谁怜独欹枕，斜月透窗明。”《菩萨蛮》(宋-朱淑真)：“欹枕背灯眠，月和残梦圆。”

一叶风：指代秋风。《淮南子-说山训》：“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参考《曲江》（杜甫）“一片花飞减却春”。）《答韩翃》（唐-柳氏）：“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秋夜馆中醉后作》（唐-张登）：“一叶惊风风已凉，华灯照夜夜何长。”

大意：火烧云仍未收敛它奇特的山峰，俺刚斜倚枕头，惊讶地感到一阵凉风。（秋天早晚较凉是自然现象；杜甫年老体衰，对冷风也较敏感）。

几处园林萧瑟里，谁家砧杵寂寥中？

园林：有花木的园子。《悲从弟仲德》（魏晋-陶潜）：“阶除旷游迹，园林独余情。”

砧杵：指捣衣石和棒槌。制作冬衣用。常在秋夜进行。《赠族人秣（mò）陵兄弟诗》（南北朝-何逊）：“萧索高秋暮，砧杵（chǔ）鸣四邻。”

萧瑟：形容冷清、凄凉。《九辩》（诗经）：“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观沧海》（汉-曹操）：“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燕歌行》(魏-曹丕)：“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雁辞归雁南翔”。

大意：园林有几处已显出萧瑟的秋气，谁家已响起寂寥的捣衣砧声？（还不是“草木摇落而变衰”，不是“万户捣衣声”。“几处”、“谁家”说明程度。初秋实景。上句所见，下句所闻。）

蝉声断续悲残月，萤焰高低照暮空。

蝉声：蝉鸣。《赠白马王彪诗》（魏晋-曹植）：“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初秋诗》（南北朝-刘骏）：“远视秋云发，近听寒蝉鸣。”

萤焰：萤火；萤光。《夏夜登南楼》（唐-贾岛）:“一点新萤报秋信，不知何处是菩提。”《秋夕宴李侍御宅》(唐-许浑)：“蛩（qióng）声闻鼓歇，萤焰触帘回。”《秋日学庾信体》（唐-李世民）：“蝉啼觉树冷，萤火不温风。”《和衡阳王秋夜》（南北朝-张正见）：“萤光连烛动，月影带河流。”

大意：蝉声断断续续在残月下悲鸣（蝉鸣于盛暑，入秋则鸣声渐衰）。萤火上下闪烁飞动映照夜空。（蝉声为所闻。荧焰为所见。“残月”、“暮空”，是实景也是表达主题的意向。）

赋就金门其再献，夜深搔首叹飞蓬。

金门：汉宫门，又叫金马门。学士待诏处。汉时有才能的人在金马门等待君王召见。其：期待。《洛阳道》（南北朝-徐陵）：“东门向金马，南陌接铜驼。”《下第寄友人》（唐-马戴）：“金门君待问，石室我思归。”《玉壶吟》（唐-李白）：“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

搔首：用手抓头。《巴水》（唐-白居易）：“临流搔首坐，惆怅为何人。”

飞蓬：指遇风飞旋的蓬草。喻漂泊的身世。亦作转蓬。《商君书-禁使》：“飞蓬遇飘风而行千里，乘风之势也。”《寄司马山人》（唐-杜甫）：“关内昔分袂，天边今转蓬。”

大意：期待着再次到宫门献计策（杜甫以前曾献《大礼赋》），俺夜深搔首感叹迟暮之年如飞蓬。（回头看，“残月”“暮空”也是在为尾联的“叹”铺垫。）

这首诗前三联按顺序写新秋黄昏到夜晚景色。首联总写新秋临至，中二联分别从四个方面细写新秋。主题词是“萧瑟”、“寂寥”、“残月”、“暮空”。尾联悲叹夏去秋来、光阴荏苒、人老发白、漂泊无依，心中抱负无从施展。首联下句一“惊”，尾联下句一“叹”。惊的是很快就要“草木摇落而变衰”，叹的是暮年漂泊如飞蓬。这或即此诗主旨！此诗说到“其再献”。杜甫刚到成都时，应没有“其再献”的想法。宝应元年（762）代宗上台后，人事政策进行了较大调整，严武回朝，房琯也被诏回朝，蜀地很多人才被诏回朝，“一行白鹭上青天”。杜甫说不定或萌发了“其再献”的想法。广德元年（763）底，严武重新执掌蜀地，杜甫也确实重新出山。诗题“新秋”或也有新时代的意味。此诗章法周密，体物细致，虽不能确定是杜诗，确有杜诗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