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十二月一日三首》读记

（小河西）

本诗作于永泰元年（765）十二月一日，时杜甫客居云安。

十一月一日三首（杜甫）

今朝腊月春意动，云安县前江可怜。一声何处送书雁？百丈谁家上濑船？

未将梅蕊惊愁眼，更取椒花媚远天。明光起草人所羡，肺病几时朝日边？

春意：春天的气象。《长门怨.》（唐-崔颢）:“夜愁生枕席，春意罢帘栊。”《江梅》（杜甫）：“绝知春意好，最奈客愁何。”

送书雁：典“雁足传书”。（详见《汉书-苏武传》卷54。）《赋得佳期竟不归》（梁-张正见）：“自对孤鸾向影绝，终无一雁带书回。”

百丈：以竹、麻为材的牵船缆绳。《宋书-朱超石传》列传8：“时军人缘河南岸，牵百丈，河流迅急，有漂渡北岸者，辄为虏所杀略。”《入蜀记》卷5（宋-陆游）：“盖上峡惟用橹及百丈,不复张帆矣。百丈以巨竹四破为之,大如人臂。予所乘千六百斛舟,凡用橹六枝,百丈两车。”《那呵滩》（魏晋）：“沿江引百丈，一濡多一艇。”《下水船歌》（清-黄遵宪）：“百丈横牵上濑舟，三朝三暮见黄牛。”

濑（lài）：沙上流水；湍急的水。《说文》：“濑，水流沙上也。”《九歌-湘君》（屈原）：“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过沧浪峡》（唐-刘沧）：“山叠云重一径幽，苍苔古石濑清流。”

椒花：典“《椒花颂》”。指新年祝词。《晋书-刘臻妻陈氏传》：“刘臻妻陈氏者，亦聪辨能属文，尝正旦献《椒花颂》。”《正旦蒙赵王赉(lài)酒诗》（北周-庾信）：“柏叶随铭至，椒花逐颂来。”

媚：爱，喜爱。《思齐》（诗经）：“思媚周姜。”《悲哉行》（梁-沈约）：“旅游媚年春，年春媚游人。”

明光：汉明光殿；泛指宫殿。《三辅黄图》卷2引《三秦记》：“未央宫渐台，西有桂宫，中有明光殿，皆金玉珠玑为帘箔，缀明月珠，金砌玉阶，尽夜光明。”《望春亭侍游应诏》（唐-杜审言）：“帝出明光殿，天临太液池。”

起草人所羡：指杜甫在天宝年间献三大礼赋事。《莫相疑行》（杜甫）：“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

日边：太阳旁边；天边；喻京师附近或帝王左右。《世说新语-夙惠》（南朝宋-刘义庆）：“（晋元帝）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送裴延翰下第归觐滁州》（唐-赵嘏）：“江上诗书悬素业，日边门户倚丹梯。”

大意：今年腊月春意萌动，云安县前江边可爱可羡。来自何处的大雁一声鸣叫？谁家在码头上正上百丈牵引的濑船？不愿看到梅蕊开放唤起愁思，宁愿写首《椒花颂》，祝贺边远之地美好新年。想当年俺在宫中起草三大礼赋多少人羡慕，可今天肺病缠身，何时才能回到长安！

诗意串述：此诗首联写时地。腊月云安，春意涌动，江景可羡。次联写云安江边闻见。所闻者雁声，所见者濑船。闻雁声，想家书，思弟妹。见濑船，想出峡，思故乡。三联转折。不愿意看到梅蕊唤起愁思，更愿意写首《椒花颂》祝贺云安新年。末联宕开。当年也曾在长安宫殿起草礼赋为人所羡，而如今俺肺病缠身，何时才能回长安？本来是“未将梅蕊惊愁眼”，但看到春意涌动，看到江船出发，听到大雁鸣叫，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当年想起了故乡想起了长安。

寒轻市上山烟碧，日满楼前江雾黄。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发船何郡郎？

新亭举目风景切，茂陵著书消渴长。春花不愁不烂漫，楚客难听棹相将。

寒轻：不太冷。《初秋夜坐》（唐-李世民）：“露结林疏叶，寒轻菊吐滋。”山烟：山上烟霾。《日夕出富阳浦口和朗公》（梁-何逊）：“山烟涵树色，江水映霞晖。”

负盐出井：云安有数百口盐井，需用人力取卤水或含盐“石头”。《晋书地道记》（晋-王隐）：“入汤溪口四十里，有石煮为盐。石大者如升，小者如拳，煮之水竭盐成。”

溪：指流经云安的汤溪河。此溪女：云安女子。《负薪行》（杜甫）：“土风坐男使女立，男当门户女出入。”

打鼓发船：古人发船时打鼓，听前船鼓声既远，后船方发，恐相遇触损。《蛮家》（唐-项斯）：“看儿调小象，打鼓放新船。”

新亭：典“新亭举目”。《晋书-王导列传》：“过江人士，每至暇日，相要出新亭饮宴。周顗（yǐ）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皆相视流涕。惟导愀然变色曰：'当共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

茂陵著书：用司马相如事。《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常有消渴疾，……称病闲居，不慕官爵。”“病免，家居茂陵。”司马相如遗著《封禅文》。

相将：相随；行将。《凤求凰》(汉-司马相如)：“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洞庭湖寄阎九》（唐-孟浩然）：“迟尔为舟楫，相将济巨川。”棹相将：打鼓发船，多船同行，棹声相续。

大意：天气较暖，城边山上轻烟青碧；阳光灿烂，楼前江上云雾淡黄。负盐出井的是汤溪河畔之女；打鼓发船的小伙不知是何郡之郎。与周顗“新亭举目”所见风景非常切合，如司马相如的消渴病一样漫长。一个客居楚地之人不愁春花不烂漫，只是不愿听到发船棹声相随相将。

诗意串述：此诗首联写云安暖冬景色。山烟青碧，江雾暖黄。次联写云安风俗。负盐出井是当地女子，打鼓发船当地郎。三联用典转折。由首联温暖的景色和次联殊异的风俗，联想到“新亭举目”。此情此景正如“新亭举目”。按照王导意思，面对异乡美景，不该“作楚囚泣”，但俺身体有病，与司马相如消渴病一样漫长，因病俺不能北归。末联感叹。俺不忧心春花不烂漫，作为一个“楚客”，最难过的是听到发船棹声“相将”。

即看燕子入山扉，岂有黄鹂历翠微。短短桃花临水岸，轻轻柳絮点人衣。

春来准拟开怀久，老去亲知见面稀。他日一杯难强进，重嗟筋力故山违。

山扉：山野人家的柴门。《说文》：“扉,户扇也。”《晚宴文思殿诗》（陈-陈叔宝）：“荷影侵池浪，云色入山扉。”

翠微：青翠山色；青翠的山。《赠秋浦柳少府》（李白）：“摇笔望白云，开帘当翠微。”

短短桃花：矮矮桃花。（短暂的桃花）。《愁》（唐-曹邺）：“涧草短短青，山月朗朗明。”《山中寄及第故人》（唐-王建）：“长长南山松，短短北涧杨。”

点人衣：《伤离新体》（梁-萧纲）：“草香袭余袂。露洒沾人衣。”《阙题》（唐-王维）：“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酬田就》（唐-姚合）：“嫩苔粘野色，香絮扑人衣。”

准拟：料想；打算。《种柳三咏》(唐-白居易)：“准拟三年后，青丝拂绿波。”《北湖》（唐-韩愈）：“应留醒心处，准拟醉时来。”

亲知：一、亲身体会到。（与“准拟”对。）二、亲戚朋友。

筋力：承“老去”，指体力。《礼记-曲礼上》：“贫者不以货财为礼，老者不以筋力为礼。”《侍宴》（南朝宋-沈庆之）：“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

大意：正看燕子飞入山中柴扉，又看到黄鹂掠过的山腰青翠。（即看：正看。岂：又。）临水岸边矮矮桃花即将开放，还有轻轻的柳絮轻拂人衣。春来后早希望久久敞开襟怀，人老后真切体会到亲戚朋友见面越来越稀。到那时一杯酒也很难喝进，再叹体力衰弱，不知能否把故乡回！

诗意串述：此诗首联实景。燕子入户，黄鹂穿林。（燕子、黄鹂皆候鸟。）次联想象之景。桃花临水，柳絮拂衣。美景。云安春天是美丽的，但春天到了燕子黄鹂还是要飞回北方的。三联入情。到春天俺也要珍惜春光敞开襟怀与亲知痛饮，因为岁月不待人，人老后亲知见面越来越少。末联感叹：到春天或许酒已喝不下，故乡也回不去。（以美景始以悲情终。）

组诗三章皆写美景，皆抒发思乡之情。但首章结为回长安；次章结为出峡；末章结为担心出不了峡。本组诗前二章失粘，末章合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