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燕子来舟中作》读记

（小河西）

此诗作于大历五年（770）春社日，时杜甫客潭州。韦之晋卒后，杜甫在湖南生活无依，有段时间曾泊舟南湖港，以船为家，靠卖药和官员馈赠维持生计。此诗即杜甫寄居船上时看燕子衔泥作窝有感而发。

燕子来舟中作（杜甫）

湖南为客动经春，燕子衔泥两度新。旧入故园常识主，如今社日远看人。

可怜处处巢居室，何异飘飘托此身？暂语船樯还起去，穿花贴水益沾巾。

动：动不动，常常。《后汉书-南匈奴传》：“臣等生长汉地，开口仰食，岁时赏赐，动辄亿万。”

社日：古代农民祭祀土地神的节日。汉前只有春社，汉后始有秋社。唐前春社和秋社具体日期各朝不同。宋后一般为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为春社，立秋后第五个戊日为秋社。《岁时广记》（宋-陈元靓）：“立春后五戊为春社，立秋后五戊为秋社，如戊日立春立秋，则不算也。”

参阅：《社日》（唐-王驾）：“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社日喝酒。《吴楚歌词》（唐-张籍）：“庭前春鸟啄林声，红夹罗襦缝未成。今朝社日停针线，起向朱樱树下行。”社日停针线。

船樯：船桅。《赠诸游旧》（梁-何逊）：“岸花临水发，江燕绕樯飞。”

穿花：穿过窗花或浪花或穿过江岸的花。《曲江》（杜甫）：“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中丞严公雨中垂寄……》（杜甫）：“只须伐竹开荒径，倚杖穿花听马嘶”。

沾巾：落泪。《四愁》（汉-张衡）：“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涕沾巾。”《杜少府之任蜀州》（唐-王勃）：“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

大意：第二次见到燕子衔泥飞，俺在潭州客居已是第二春。从前听说飞入院子的燕子常识主，如今社日，燕子远远地看着人。可怜它四处筑巢作居室，同俺一样四处漂泊寄此身。它在桅杆上暂停好像在说啥，后来它穿过浪花紧贴水面远飞去，看到此俺更加泪湿衣巾。

诗意串述：此诗首联写时间。到潭州一晃已是第二个春天，两度看到燕子衔泥。相传燕子于春天社日从南方飞回来。很多诗人把它当做春天象征。次联写燕子入舟。以前在故乡时都说入园的燕子认识主人，如今的燕子远远地看着俺，莫非是认识俺不成？莫非是想到船上筑巢吗？古人认为燕子在家筑巢代表着吉祥。杜甫一定是欢迎燕子来筑巢的。但燕子还在犹豫，燕子还在判断舟中适不适合筑巢安家。【此联在宋朝诗人晏殊那儿成了“似曾相识燕归来”。（《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三联写感想。燕子到处漂泊到处作窝，与俺四处漂泊寄人篱下有啥不同？诗人于乾元二年（759）从华州弃官，十年间寄人篱下的生活，实在和燕子的“处处巢居室”没两样。如今竟至于无人可依、无地可居，栖息于一艘小船上。末联写燕子飞走。燕子站在船的桅杆上，叽叽喳喳说了几句后，还是发现了这是一只漂流不定的船，不是它应该选择筑巢的地方，随即起而飞去。作者看到燕子穿花贴水飞去，想起自己竟然沦落到一家拥挤在连燕子都认为不宜居的破舟上，不觉老泪横流。

古人写燕子有多种意义。可以表达春天的美好。《钱塘湖春行》（唐-白居易）“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破阵子》(宋-宴殊)：“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也可以表达美好的爱情。《谷风》（诗经）：“燕尔新婚，如兄如弟”。《燕燕》（诗经）：“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古诗十九首》（魏晋）：“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还可以表达时代变迁。《乌衣巷》（唐-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金陵驿》（宋-文天祥）：“满地芦花伴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杜甫把燕子的来回迁徙、居无定所比作江湖漂泊寄人篱下，寓意深刻，似是首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