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小寒食舟中作》读记

（小河西）

小寒食舟中作

佳辰强饭食犹寒，隐几萧条带鹖冠。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

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云白山清万余里，愁看西北是长安。

此诗作于大历五年（770）春，时杜甫居潭州。小寒食：指寒食节次日，清明前一天。【《唐会要-休假》：“（开元）二十四年二月十一日敕：寒食清明，四日为假。至大历十三年二月十五日敕。自今已后。寒食通清明休假五日。”】从寒食到清明三日禁火冷食。这年的寒食清明期间甚至整个春天，杜甫一家或是泊舟南湖港，以船为家。

佳辰强饭食犹寒，隐几萧条带鹖冠。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

佳辰：良辰。《越州秋日宴山亭序》（唐-王勃）：“岂非琴樽远契，必兆朕于佳辰；风月高情，每留连于胜地。”《临泛东湖》（唐-张九龄）“佳辰不可得，良会何其鲜。”

强饭：勉强吃饭。《史记-外戚世家》：“行矣，彊（强）饭，勉之！即贵，无相忘。”

隐几：倚着小桌几席地而坐。（隐，倚。几，席地而坐时靠背的坐具。）《孟子-公孙丑下》：“隐几而卧。”《闷》（杜甫）：“卷帘唯白水，隐几亦青山。”

萧条：寂寞冷落。《远游》（屈原）：“山萧条而无兽兮，野寂漠其无人。”《山家夏日》（唐-王绩）“寂寞坐山家，萧条玩物华。”

鹖（hé）：一种雉鸟。鹖冠：《汉书-艺文志》班固自注：“（鹖冠子），楚人，居深山，以鹖为冠。”颜师古注：“以鹖鸟羽为冠。”后常指隐者之冠。《耳聋》（杜甫）：“生年鹖冠子，叹世鹿皮翁。”

大意：今天是小寒食节，勉强吃了几口冷饭。靠着舟中那个乌皮几，像一个寂寞冷落的隐士带着鹖冠。春来水涨，舟在江上漂荡起伏犹如坐在天上云间；身体衰迈老眼昏花，岸边的花草犹如隔雾看。

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云白山清万余里，愁看西北是长安。

娟娟：姿态柔美貌，飘动貌。《奉答岑参补阙见赠》（杜甫）：“冉冉柳枝碧，娟娟花蕊红。”《狂夫》（杜甫）：“风含翠筱娟娟静，雨裛红蕖冉冉香。”

闲幔：打开的幔。一作“开幔”。《华光省中夜闻城外捣衣诗》（梁-费昶）：“拂席卷鸳鸯，开幔舒龟鹤。”《闲园即事寄韦侍郎》（唐-苏颋）：“拂筵红藓上，开幔绿条间。”

大意：一对优美的戏蝶从打开的帷幔中飞过。只只轻盈的白鸥飞向湍急的江流。看西北方向蓝天白云山青水碧，让人发愁的是万里之外的长安。

此诗首联写场景。时间是小寒食，地点是江上舟中。作者勉强吃着凉饭，头上戴着鹖冠，倚着乌皮几席地而坐，望着湘江遐想。还直白地用了“萧条”二字。次联好像是化自沈佺期的《钓竿篇》“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写感觉。船在飘荡起伏是一种感觉。由于船的飘荡，更由于老眼昏花，看岸上如雾里看花也是一种感觉。这也是杜甫现在的处境。是对杜甫漂泊生活、衰老多病最形象的表述。也不仅如此，或许还是大唐社会当时最形象的描述。安史之乱后，大唐不也是像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大唐的未来不也是迷迷茫茫。而杜甫对大唐的很多事情也是越来越迷茫。三联写江上景物。江上戏蝶翩翩，轻鸥逐浪，此舟中近景，加上尾联中“云白山青”的远景，你仿佛看到蓝天白云，绿水青山，一幅万类春天皆自由的画面。千年以后的一个秋天，一位诗人也是在湘江边上面对湘江的秋景发出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呐喊，诗圣面对这春景，发出的是“愁看”长安的感叹。杜甫只能“愁看”。他愁什么？是长安离俺怎么这么遥远，俺回到长安怎么这么难！在这美好的春天，在蓝天白云之下山青水秀之间，是谁把俺抛却、困塞在这万里之外的江中小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