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排《敬赠郑谏议十韵》读记

（小河西）

敬赠郑谏议十韵

谏官非不达，诗义早知名。破的由来事，先锋孰敢争？

思飘云物动，律中鬼神惊。毫发无遗恨，波澜独老成。

野人宁得所，天意薄浮生。多病休儒服，冥搜信客旌。

筑居仙缥缈，旅食岁峥嵘。使者求颜阖，诸公厌祢衡。

将期一诺重，歘使寸心倾。君见途穷哭，宜忧阮步兵。

谏议：谏议大夫。【《唐六典》卷8门下省：“谏议大夫四人，正五品上。谏议大夫掌侍从赞相，规谏讽谕。风谏有五：一曰讽谏；二曰顺谏；三曰规谏；四曰致谏；五曰直谏。”】郑谏议：据陶敏考为郑审。【依据：《颜允南神道碑铭》（唐-颜真卿）：“天宝九载，…与谏议大夫郑审、郎中祁贤之每庆制及朝廷唱和，必警绝佳对，人人称说之。”】郑审在天宝九载（750）前后任谏议大夫。杜甫在天宝九载末预献《三大礼赋》，得玄宗赏识，命“集贤院待制”。之后经“学官试文章”，得以“参选序列”。此诗或是“参选序列”之后所作。

谏官非不达，诗义早知名。破的由来事，先锋孰敢争？

谏官：规劝天子改正过失的官员。《通典》卷21职官三：“王珪为谏议大夫，尝有谏论，太宗称善，遂诏：'每宰相入内平章大计，必使谏官随入，与闻政事。’”《送许拾遗恩归江宁拜亲》（唐-岑参）：“天子怜谏官，论事不肯休。”

诗义：《诗-大序》：“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一般认为风、雅、颂是诗的分类。赋、比、兴是诗的表现手法。

破的：破镝。箭射中靶子；喻一语中的，语切要害。《送人弃官入道》（唐-韩偓）：“侧身期破的，缩手待呼卢。”《放歌行荅从弟墨卿》（唐-李颀）：“吾家令弟才不羁，五言破的人共推。”《次韵王巩南迁初归》（宋-苏轼）：“归来貌如故，妙语仍破镝。”

大意：谏官不是不能显达，你的诗文诗艺早就知名。你向来是一语中的正中要害，谁敢与你争锋？

思飘云物动，律中鬼神惊。毫发无遗恨，波澜独老成。

思飘：《春日忆李白》（唐-杜甫）：“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送刘秀才归江陵》（唐-杜牧）：“落落精神终有立，飘飘才思杳无穷。”

云物：云气；云彩；景物。《光相寺》（宋-范成大）：“云物为人布世界，日轮同我行虚空。”《小至》（杜甫）：“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律中：律吕适中。这里指诗的格律和谐。律吕指古代音乐的十二音节，包括六个阳律和六个阴吕。古人认为音乐也要阴阳调和。

毫发无遗：成语“毫发无遗”。一点遗漏都没。形容非常细致周密。

波澜老成：成语“波澜老成”。波澜：波涛，形容文章多起伏；老成：指文章很老练，功力深厚。形容诗文跌宕文辞老练功力深厚。

大意：思绪飘飞如彩云飞动，格律适中使鬼神惊诧。文辞细密没有丝毫的遗憾，诗意波澜跌宕，功力深厚老成。

野人宁得所，天意薄浮生。多病休儒服，冥搜信客旌。

得所：《孟子-万章上》：“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yǔ）焉；小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浮生：人生。《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晏起》（唐-刘得仁）：“浮生自得长高枕，不向人间与命争。”

儒服：儒客之服；借指儒生。《送韩孝廉侍从赴举》（唐-权德舆）：“彩衣行不废，儒服代相传。”《送李兵曹赴河中》（唐-钱起）：“侯门三事后，儒服一书生。”

冥：潜心，专心。冥搜：冥索，冥求，潜心搜寻；潜心探究。《景龙四年春祠海》（唐-宋之问）：“仙事与世隔，冥搜徒已屡。”《越中秋怀》（唐-李白）：“爱此从冥搜，永怀临湍游。”《宋从事》（唐-方干）“冥搜太苦神应乏，心在虚无更那边。”《永崇里观居》（唐-白居易）：“真隐岂长远，至道在冥搜。”《和乐天赠吴丹》（唐-元稹）：“冥搜方朔桃，结念安期枣。”

客旌：官吏出使途中所用的旌节；客踪。《畴昔篇》（唐-骆宾王）：“赖有边城月，来傍客旌悬。”

大意：像野人一样得其所哉，天意薄待俺的一生。身体多病，脱去儒服。信马由缰，专心寻幽探胜。

筑居仙缥缈，旅食岁峥嵘。使者求颜阖，诸公厌祢衡。

筑居：《石门新营所住…》（南北朝-谢灵运）：“跻险筑幽居，披云卧石门。”《题崔山人别业》（唐-储光羲）：“南阳隐居者，筑室丹溪源。”

缥缈：渺茫；隐约。《题马迹山》（唐-文鉴）：“瀛洲西望沃洲山，山在平湖缥缈间。”《过天门山怀友》（唐-吴筠）：“缥缈凌烟波，崩腾走川原。”

岁峥嵘：形容岁月逝去。《舞鹤赋》（南北朝-鲍照）：“岁峥嵘而愁暮，心惆怅而哀离。”《秋声》（宋-陆游）：“暑退凉生君勿喜，一年光景又峥嵘。”

颜阖（hé）：典“颜阖”。《庄子-让王》：“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

祢衡：典“祢衡”。《后汉书-祢衡传》：“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操怀忿，而以其才名，不欲杀之。”“操怒，谓融曰：'祢衡竖子，孤杀之犹雀鼠耳。顾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孤不能容之，今送与刘表，视当何如。’”“后复侮慢于表，表耻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故送衡与之。”终被黄祖所杀。

大意：山中筑居室，如神仙一样缥缈；在长安旅食，岁月峥嵘。如同使者寻求颜阖不遇，就象诸公讨厌的弥衡。

将期一诺重，歘使寸心倾。君见途穷哭，宜忧阮步兵。

一诺：典“一诺千金”。《史记-季布》：“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

歘：同“欻”。两音。一读chuā。象声词。方言。如“欻的一声”。二读xū。作副词。意为忽然。《咏史》（魏晋-左思）：“自非攀龙客，何为欻来游。”《读汉书作》（唐-刘知几）：“汉王有天下，欻起布衣中。”《望庐山瀑布水》（唐-李白）：“歘如飞练来，隐若白虹起。”

寸心：指心。《夜梦故人》（梁-何逊）：“相思不可寄，直在寸心中。”《偶题》（杜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途穷哭：典“阮籍哭”。《三国志-王粲传-阮籍》：“（籍）闻步兵校尉缺，厨多美酒，营人善酿酒，求为校尉，遂纵酒昏酣，遗落世事。尝登广武，观楚、汉战处，乃叹曰：'时无英才，使竖子成名乎！’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

大意：正期待一诺千金的朋友，你忽然让俺一见倾心。你看俺也是为途穷而泣，俺的忧愁更甚于阮步兵。

诗意串述：此诗分三层。首层8句赞郑。作者并没赞扬郑的“谏”，也许在李林甫时代，谏官就是个摆设。作者只言及作者的“诗”。说作者写诗“破的”向来无人争锋。才思如彩云，格律动鬼神。文辞细密，诗意跌宕，章法老成。杜甫对其诗评价甚高。接着8句是第二层。自叙沦落。说自己浮生命薄。身体多病，脱去儒服。漫游“冥搜”多年。山中筑居求仙飘渺，长安十年岁月蹉跎。特别用了“颜阖”、“祢衡”两典，说自己仕途不遇。当年参加制举考试，遇到了“野无遗贤”。后来献赋虽成，自己却成了令人讨厌的祢衡。末4句为第三层。你是俺一见倾心的朋友，我们都是可以信赖的人。俺现在已山穷水尽。全诗而言，赞对方不吝美辞，说自己事事倒霉，满足对方的虚荣还要勾起对方的同情。此诗中的“毫发无遗恨，波澜独老成”形成了两个成语。“毫发无遗”和“波澜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