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晦日寻崔戢李封》读记

（小河西）

晦日寻崔戢李封

朝光入瓮牖，尸寝惊敝裘。起行视天宇，春气渐和柔。

兴来不暇懒，今晨梳我头。出门无所待，徒步觉自由。

杖藜复恣意，免值公与侯。晚定崔李交，会心真罕俦。

每过得酒倾，二宅可淹留。喜结仁里欢，况因令节求。

李生园欲荒，旧竹颇修修。引客看扫除，随时成献酬。

崔侯初筵色，已畏空樽愁。未知天下士，至性有此不？

草牙既青出，蜂声亦暖游。思见农器陈，何当甲兵休？

上古葛天民，不贻黄屋忧。至今阮籍等，熟醉为身谋。

威凤高其翔，长鲸吞九洲。地轴为之翻，百川皆乱流。

当歌欲一放，泪下恐莫收。浊醪有妙理，庶用慰沉浮。

天宝十五载（756）正月，安禄山正在攻打潼关，唐玄宗还在重用杨国忠，杜甫妻子寄宿奉先，自己在长安任职。晦日：指农历每月最后一日。正月晦日是节日。或因节日放假，杜甫寻崔戢（jí）、李封饮酒。崔戢、李封，事迹不详。【《礼部员外郎陶氏集序》（唐-顾况）：“鲍、马二京兆，中书谢舍人良弼、良辅，侍御史李封，殿中刘全诚名自公出。”《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二上》赵郡李氏：“封，左补阙。”】

朝光入瓮牖，尸寝惊敝裘。起行视天宇，春气渐和柔。

兴来不暇懒，今晨梳我头。出门无所待，徒步觉自由。

杖藜复恣意，免值公与侯。

瓮牖（wèng-yǒu）：以破瓮为窗，指贫寒之家。《礼记-儒行》：“筚（bì）门圭窬（yú），蓬户瓮牖。”《入茅山…》（梁-萧纶）：“荆门丘壑多，瓮牖风云入。”

尸寝：安寝。指熟睡，睡觉像死尸。《论语-乡党》：“寝不尸，居不容。”集解包氏曰：“偃卧四体，布展手足，似死人。”《拟明月何皎皎》（晋-陆机）：“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

敝裘：旧皮衣。《战国策-秦策一》：“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闻宇文判官西使还》（唐-岑参）：“白发悲明镜，青春换敝裘。”

天宇：天空。《…还江陵夜行涂中》（东晋-陶潜）：“昭昭天宇阔，皛（xiǎo）皛川上平。”《西江夜行》（唐-张九龄）：“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

春气：春季的阳和之气。《庄子-庚桑楚》：“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夜月》（唐-刘方平）：“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懒…梳头：《与山巨源绝交书》（魏-嵇康）：“性复疏懒，…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

值：遇到。《出师表》（三国-诸葛亮）：“值河间岁试。”

大意：俺正穿着敝裘安睡，忽看到晨光照进俺的瓮牖。起来行走仰望天空，春日之空气已显和柔。兴头上俺也不再偷懒，今晨俺还梳了下头。不需要等待车马和随从，徒步出门真是自由。拄着藜杖恣意行走，免得碰见达官公侯。

晚定崔李交，会心真罕俦。每过得酒倾，二宅可淹留。

喜结仁里欢，况因令节求。

会心：领悟；知心。《翰林读书言怀…》（李白）：“片言苟会心，掩卷忽而笑。”

罕俦（chóu）：少可相比。《南齐书-王思远传》：“陛下矜遇之厚，古今罕俦。”《寄题八桂张松卿义庄 》（宋-杨万里）：“公艺君今是，希文古罕俦。”

倾：倒出来。《琵琶行》（唐-白居易）：“往往取酒还独倾。”（倾囊相助）。

仁里：仁者居处；泛称风俗淳美的乡里。《论语-里仁》：“里仁为美。”《诒明山宾》（梁-萧统）：“筑室非道傍，置宅归仁里。”

令节：佳节。《元正》（晋-辛萧）：“元正启令节，嘉庆肇自兹。”《旧唐书-德宗纪》贞元五年春正月：“自今宜以二月一日为中和节，以代正月晦日，备三令节数，内外官司休假一日。”

大意：与崔李二位结交很晚，彼此相知难能可贵。每次路过总是酒宴相待，二人住处可久久逗留。很高兴与这样的乡里欢聚，更何况是因晦日佳节而被邀求。

李生园欲荒，旧竹颇修修。引客看扫除，随时成献酬。

崔侯初筵色，已畏空樽愁。未知天下士，至性有此不？

修修：《七谏-初放》(汉-东方朔)：“便娟之修竹兮，寄生乎江潭。”《思公子》（齐-王融）：“春尽风飒飒，兰凋木修修。“

扫除：打扫；表示虔诚迎宾。《说苑-贵德》：“孔子再拜，受，使弟子扫除。”《史记-魏公子列传》：“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

献酬：互相敬酒。《楚茨》（诗经）：“献酬交错。”郑玄笺:“始主人酌宾为献。宾既酌主人，主人又自饮酌宾曰酬。”《游斜川并序》（东晋-陶潜）：“提壶接宾侣，引满更献酬。”

初筵：指宴饮之始；亦泛指宴饮。《宾之初筵》（诗经）：“宾之初筵，左右秩秩。”《牵牛织女》（杜甫）：“初筵浥（yì）重露，日出甘所终。”

天下士：才德非凡之士。《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咏史》（唐-高适）：“不知天下士，犹作布衣看。”

至性：极至的性情；真性情。《与山巨源绝交书》（魏-嵇康）：“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虹县严孝子墓》（唐-刘湾）：“至性教不及，天然得所资。”

大意：李生园子就要荒废，惟多年竹子修长美好。扫除门前，虔诚迎客，随时可与客人敬酒饮酒。宴饮才始，就担心存酒不够。不知天下才德之士，如此真性情谁有？

草牙既青出，蜂声亦暖游。思见农器陈，何当甲兵休？

上古葛天民，不贻黄屋忧。至今阮籍等，熟醉为身谋。

蜂声：《春词》（唐-元稹）：“山翠湖光似欲流，蜂声鸟思却堪愁。”

农器：《河清颂》（南朝宋-鲍照）：“销我长剑，归为农器。”

甲兵：铠甲和兵械；借指军队或战乱。《无衣》（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遣兴》（杜甫）：“老弱哭道路，愿闻甲兵休。”

葛天：远古部落名。《吕氏春秋-古乐》：“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掺（shǎn）牛尾，投足以歌八阕。”《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客舍月下… 》（唐-独孤及）：“慷慨葛天歌，愔（yīn）愔广陵陌。”

贻（yí）：赠送；遗留。《静女》（诗经）：“贻我彤管。”

黄屋：帝王的黄车盖；帝王。《史记-秦始皇本纪》：“子婴度次得嗣，冠玉冠，佩华绂，车黄屋。”《史记-淮南衡山列传》：“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乘舆，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杜甫）：“中原消息断，黄屋今安否？”

阮籍：《晋书-阮籍传》：“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钟会数以事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酣醉获免。”

熟醉：沉醉。《感春》（宋-司马光）：“荣落浮云度，悲欢熟醉醒。”

大意：春草发出青芽，蜜蜂因天气暖和到处飞游。期望看到陈列的农用器具，啥时候才能兵甲休？远古百姓很单纯，不会为帝王增添忧愁。而现在像阮籍这类人，为自身谋虑只沉溺于醉酒。

威凤高其翔，长鲸吞九洲。地轴为之翻，百川皆乱流。

当歌欲一放，泪下恐莫收。浊醪有妙理，庶用慰沉浮。

威凤：《汉书-宣帝纪》：“南郡获白虎、威凤为宝。”颜师古注引晋灼曰：“凤之有威仪者也，与《尚书》'凤皇来仪’同意。”《赋得竹》（梁-萧绎）：“冠学芙蓉势，花堪威凤游。”

长鲸：《吴都赋》（晋-左思）：“长鲸吞航，修鲵吐浪。”《临江王节士歌》（唐-李白）：“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地轴：大地的轴；泛指大地。《游仙》（晋-庾阐）：“昆仑涌五河，八流萦地轴。”《赠贺左丞萧舍人》（陈-江总）：“函关分地轴，华岳接天坛。”

浊醪（láo）：浊酒。《魏都赋》（晋-左思）：“清酤如济，浊醪如河。”《夏日李公见访》（杜甫）：“墙头过浊醪，展席俯长流。”

妙理：神妙之理。《汉二祖优劣论》（魏-曹植）：“通黄中之妙理，韬亚圣之奇才。”《五言》（唐-吕岩）：“此中真妙理，谁道不长生。”

庶：或许；幸而；但愿。《酬韩质舟行阻冻》（唐-韦应物）：“殷勤宣中意，庶用达吾朋。”

大意：威仪的凤鸟高高飞翔，长鲸似要吞尽九洲。大地似乎被倾覆，江河到处乱流。想到此真想放声高歌，却悲从中来眼泪难收。浊酒里似乎隐藏着神奇，或许可用以抚慰心中沉浮。

诗意串述：此诗共40句。首10句写晦日出游。“瓮牖”“敝裘”说自己住的寒酸。“尸寝”说自己睡得死。仰望天空感到“春气渐和柔”。既是佳节，天气又好。梳妆完毕，便杖藜徒步出发了。“无所待”说的是既不要等什么人也不要准备车驴。“恣意”“自由”说明杜甫心情不错。杜甫不愿碰到那些“公与侯”。杜甫要见的是两位知心朋友。接着14句写拜访李家。杜甫认识二位很晚。但彼此“会心”相知实在少有。每次到二位家，总是“淹留”饮酒。这次杜甫及崔生应邀到李家。杜甫看到李生家“园欲荒”，却“引客看扫除，随时成献酬”。李待客很虔诚。崔生在酒宴刚开始，就“已畏空尊愁”。崔生也是至性之人。总之，李生在劝酒，崔生在要酒，杜甫想喝酒。再8句写喝酒理由。春草青芽，蜜蜂暖飞。大自然的春天已到来。然而，一是甲兵未休黄屋有忧，杜甫心中有忧因以饮酒。二是包括李、崔以及杜甫自己这些有才之士均未得重用，这也是沉溺酒中“熟醉为身谋”的理由。末8句进一步感叹战乱，也是在写醉酒理由。“威凤”高翔或指杨氏兄妹得宠。“鲸吞九洲”或指安禄山攻打长安。“百川流”、“地轴翻”是当时大唐现状。面对此现状，杜甫真想放声呐喊，却不免悲从中来。也许只有“浊醪”才能“抚慰”心中不平。最后还是落在了借酒浇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