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律《促织》读记

（小河西）

促织

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

久客得无泪，放妻难及晨。悲弦与急管，感激异天真。

此诗作于乾元二年（759）秋，时杜甫客秦州。促织：蟋蟀别名。【蟋蟀称促织，《古今注》认为乃因“其声如急织也。”《古诗十九首》：“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秋季正是蟋蟀活动季节。诗人久客在外，如同“放臣弃妻”，心情本就凄凉，被蟋蟀声一激，更是彻夜难眠。

哀音：悲伤之音。《杂诗》（晋-陆冲）：“空谷回悲响，流风漂哀音。”《拟今日良宴会》（晋-陆机）：“哀音绕栋宇，遗响入云汉。”

不稳：《秋月》（唐-白居易）：“栖禽尚不稳，愁人安可眠。”《兴州江馆》（唐-郑谷）：“愁眠不稳孤灯尽，坐听嘉陵江水声。”

床下：《国风-豳风-七月》（诗经）：“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得：能够。《史记-项羽本纪》：“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

放妻：“放臣弃妻”省写。《鹦鹉赋》（汉-祢衡）：“长吟远慕，哀鸣感类。音声凄以激扬，容貌惨以憔悴。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泪。放臣为之屡叹，弃妻为之歔欷（xū-xī）。”《何生姬人有怨》（梁-王僧孺）：“逐臣与弃妾，零落心可积。”【另：1900年敦煌莫高窟发现一批唐宋《放妻书》。唐宋时至少在敦煌等地，放妻可指离婚。此借指被朝廷放逐者。杜甫移官华州及华州辞官，都是被迫或无奈的，犹如“放妻”。】

悲弦：哀怨的弦乐。《善哉行》（魏-曹丕）：“悲弦激新声，长笛吐清气。”急管：节奏急速的管乐。《代白紵曲》（南朝宋-鲍照）：“古称《渌水》今《白纻》，催弦急管为君舞。”

感激：感动，激发。《咏怀》（晋-阮籍）：“感激生忧思，萱草树兰房。”《元嘉七年…》（南朝宋-刘义隆）：“抚剑怀感激，志气若云浮。”

天真：天然真切。《庄子-渔父》：“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此暗用典：《晋书-桓温传》：“桓温问嘉：'听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何谓也？’（孟）嘉答曰：'渐近使之然。’”（丝：弦乐器。竹：管乐器。肉：指人的歌喉。弦乐不如管乐，管乐不如声乐。古人认为音乐欣赏以接近自然为贵。）《偶然作》（唐-王维）：“陶潜任天真，其性颇躭酒。”

大意：蟋蟀的鸣叫声十分微细，哀婉的声音何以动人？野外草丛间，叫声时高时低。夜间床底下，叫声如泣如诉，似与人亲近。客居异乡久了，已没有眼泪。像放臣弃妻，难以稳睡到早晨。一会儿如哀切的弦乐，一会儿是激昂的管乐，特别天然真切，让人激动感奋。

诗意串述：这是一首咏蟋蟀诗。首联提问：蟋蟀只是一种很“微细”的虫子，“哀音”何以动人？以下三联作答。次联先说哀音的特点。一是“吟不稳”。在寒冷的草间，这哀音忽高忽低。二是“夜相亲”。在夜间的床下，这哀音与人的心情相近。“相亲”即相近。当然不止言距离近，而是说与人的心相近。为啥说这“哀音”与人心相近？三联回答。因为听者是“久客”是“放臣”像“弃妻”，长时间放逐、客居边地，自然会心生忧虑。初闻蟋蟀哀音，也曾泪如雨下，久而久之已无泪。想起战火仍在中原燃烧，想起兄弟依然四处漂泊，想起正直大臣遭贬各地，想起自己在遥远的边地无所事事，人的心也在随蟋蟀的哀音高低起伏曲折回环长夜难眠。末联作结作答。哀音动人原因有二：一是它本身似悲弦，又似急管，是特别的天籁之音。另一是听哀音的人是放臣如弃妻已久客边地。如此之人闻如此之音，“感激生忧思”，长夜“难及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