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泛溪》读记

（小河西）

泛溪

落景下高堂，进舟泛回溪。谁谓筑居小，未尽乔木西。

远郊信荒僻，秋色有余凄。练练峰上雪，纤纤云表霓。

童戏左右岸，罟弋毕提携。翻倒荷芰乱，指挥径路迷。

得鱼已割鳞，采藕不洗泥。人情逐鲜美，物贱事已睽。

吾村霭暝姿，异舍鸡亦栖。萧条欲何适，出处庶可齐。

衣上见新月，霜中登故畦。浊醪自初熟，东城多鼓鼙。

此诗作于上元元年（760）晚秋。杜甫草堂在浣花溪边。杜甫七律《进艇》，次联为“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在浣花溪上泛舟，为杜甫草堂生活之一乐事。

落景下高堂，进舟泛回溪。谁谓筑居小？未尽乔木西。

远郊信荒僻，秋色有余凄。练练峰上雪，纤纤云表霓。

落景：夕阳。《秋日》（北周-庾信）：“苍茫望落景，羁旅对穷秋。”《耶溪泛舟》（唐-孟浩然）：“落景余清辉，轻桡弄溪渚。”

回溪：回曲的溪流。《登石门最高顶》（南朝宋-谢灵运）：“疏峰抗高馆，对岭临回溪。”《春日游罗敷潭》（李白）：“攀崖度绝壑，弄水寻回溪。”

信：果真。《后汉书-华佗传》：“若妻信病，赐小豆四十斛，宽假限日。”《从军》（汉-王粲）：“熟览夫子诗，信知所言非。”

练练：洁白貌。《丽色赋》（梁-江淹）：“色练练而欲夺，光炎炎其若神。”《遥赠周承》（梁-吴均）：“练练波中月，亭亭云上枝。”

纤纤：细细貌。《玩月城西门廨中》（南朝宋-鲍照）：“始见西南楼，纤纤如玉钩。”《望月有所思》（梁-刘孝绰）：“秋月始纤纤，微光垂步檐。”

云表：云外，天上。《代阳春登荆山行》（南朝宋-鲍照）：“极眺入云表，穷目尽帝州。”《谒大慈恩寺》（唐-李治）：“寥廓烟云表，超然物外心。”

大意：夕阳从高屋落下，乘小舟泛游弯曲的浣花溪。谁说俺建的草堂太小？没有尽占乔木西之地。远郊确实荒僻，秋色中似有不尽寒凄。洁白的山上白雪，纤细的云上虹霓。

童戏左右岸，罟弋毕提携。翻倒荷芰乱，指挥径路迷。

得鱼已割鳞，采藕不洗泥。人情逐鲜美，物贱事已睽。

罟（gǔ）：网。《说文》：“罟，网也。”《麒麟颂》（晋-李皓）：“不入陷阱，不罹网罟。”《奉赠张荆州》（唐-王昌龄）：“鱼有心兮脱网罟，江无人兮鸣枫杉。”

弋（yì）：射鸟箭（带绳）。《吕氏春秋-功名》：“善弋者下鸟乎百仞之上。”《齐风-卢令序》：“襄公好田猎毕弋，而不修民事，百姓苦之。”

毕：捕兽网。《说文》：“毕，田网也。”

提携：携带；指携带之容器。《寄李袁州桑落酒》（唐-郎士元）：“色比琼浆犹嫩，香同甘露仍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石龛》（杜甫）：“苦云直干尽，无以充提携。”

荷芰：荷花与菱花。《离骚》（屈原）：“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采莲》（唐-贺知章）：“莫言春度芳菲尽，别有中流采芰荷。”

指挥：以手或手持物挥动示意。《题璿公山池》（唐-李颀）：“指挥如意天花落，坐卧闲房春草深。”

睽（kuí）：背离；违背。《易-序卦》：“睽者，乖也。”《…夜对桐花寄乐天》（唐-元稹）：“但感事睽违，非言官好恶。”

大意：儿童在两岸玩耍，捕猎工具一应俱全。荷花菱花被踩倒翻乱，指来挥去路径已迷。抓的鱼已割鳞，采的藕也不洗泥。人们本来喜欢鲜美，因为物贱已难以理喻。

吾村霭暝姿，异舍鸡亦栖。萧条欲何适？出处庶可齐。

衣上见新月，霜中登故畦。浊醪自初熟，东城多鼓鼙。

霭：云气，烟雾。《停云》（东晋-陶潜）：“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巫山高》（梁-范云）：“霭霭朝云去，溟溟暮雨归。”

暝：天色昏暗。《石壁精舍…》（南北朝-谢灵运）：“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宿桐庐江…》(唐-孟浩然)：“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

出处：出仕和退隐。《折扬柳行》（晋-陆机）：“人生固已短，出处鲜为谐。”《覃山人隐居》(杜甫)：“予见乱离不得已，子知出处必须经。”

浊醪：浊酒。《魏都赋》（晋-左思）：“清酤如济，浊醪如河。”《夏日李公见访》（杜甫）：“墙头过浊醪，展席俯长流。”

大意：俺村夕霭昏暗的样子，鸡也有到别人家栖息。村落萧条能到哪儿去，出仕或退隐都差不离。新月已照俺衣，寒霜中回到俺的园畦。自酿的浊酒刚成熟，听到成都城里阵阵鼓鼙。

诗意串述：本诗共24句。首8句写泛溪远见之景。夕阳西下，上船游溪。回头看，首先看到自家小小的草房。再往远看，是荒僻的远郊一片凄寒。再抬头仰望，山峰上洁白的雪天空上纤细的虹。中8句写溪上近见。杜甫看到两岸儿童在玩。捕鱼的射鸟的，干啥的都有。他们来往穿梭，荷翻芰倒。他们得鱼即割鳞，采藕也不洗泥。人们不是都喜欢鲜美吗？看来是物贱导致的。因为物贱，事事皆不合常理。后8句写泛溪结束所见所感。从舟中看，吾村夕霭暝暝的样子。由此杜甫想到鸡栖异舍。鸡栖异舍只是因为“霭暝姿”吗？更是因为到处“萧条”（可解为匮乏或简陋等），鸡栖何处不都差不多！（双关。）现在山河萧条人事萧条，“出处”有啥不同？天晚了，新月如钩寒霜满地，杜甫上岸后喝起了自酿浊醪。本来要借酒浇愁，却又听到东城鼓鼙。由东城鼓鼙或许杜甫又会想到洛阳鼓鼙。杜甫虽在草堂隐居，对很多事务还是很敏感。例如“鸡栖异舍”如“鼓鼙”。杜甫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