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组诗《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读记

                                                          （小河西）                                                               

这组绝句或作于上元二年（761）春，时杜甫幽居成都草堂。

江上被花恼不彻，无处告诉只颠狂。走觅南邻爱酒伴，经旬出饮独空床。

本诗原注：“斛斯融，吾酒徒。”斛斯融，姓斛斯名融，杜甫草堂南邻，酒友。

恼：惹，撩拨。《奉陪郑驸马韦曲》（杜甫）：“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

彻：尽。《长歌行》（魏-曹睿）：“吐吟音不彻，泣涕沾罗缨。”《小长干曲》（唐-崔国辅）：“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

颠狂：发狂；形容兴奋到极点。《绝句漫兴》（杜甫）：“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二月五日花下作》（唐-白居易）：“只有且来花下醉，从人笑道老颠狂。”

大意：江边花惹得俺兴奋没完没了，俺无处表达只是兴奋颠狂。来到南邻想告诉俺这位爱酒伴，不料他外出饮酒十多天只剩空床。【此首点题。因“被花恼不彻”，极度兴奋无处表达。想找南邻诉说，南邻却不在，只好“江畔独步寻花”。“颠狂”即极度兴奋。这组诗都是在表达对江花的“颠狂”。】

稠花乱蕊裹江滨，行步欹危实怕春。诗酒尚堪驱使在，未须料理白头人。

裹：包罗；笼罩。《说文》：“裹，缠也。”《咏古寺花》（唐-司空曙）：“共爱芳菲此树中，千跗（fū）万萼裹枝红。”《题英济石》（唐-吕从庆）：“怪石裹苔钱，高耸百余尺。”

欹（qī）危：倾斜危险貌；歪斜不平貌。《归魂赋》（陈-沈炯）：“渡狭石之欹危，跨清津之幽咽。”《天竺寺》（唐-权德舆）：“萧飒松阴静，欹危石栈通。”

在：动词后面的语助词，相当于“得”。

白头人：老人。《喜外弟卢纶见宿》（唐-司空曙）：“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大意：繁花乱蕊笼罩江滨，俺小心翼翼地步入其间，心里着实有点怕春。不过现在诗酒还能听俺调遣，不必为俺这老者操心。【1、杜甫在花间“行步”都不自然了。原因是这花实在太可怕。不是零散的几朵花，是“稠花乱蕊”，把整个江边都裹了。（“裹”字精彩）。2、虽俺“行步欹危”，但却“未须料理”。毕竟俺还能诗能酒。俺这个“白头人”虽“颠狂”，也没找到倾诉之伴，但俺可写诗饮酒表达。】

江深竹静两三家，多事红花映白花。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

竹静：《陪南省诸公宴殿中李监宅》(唐-钱起)：“晚钟过竹静，醉客出花迟。”

多事：做多余的事。《游仙窟》（唐-张鷟）：“无情明月，故故临窗；多事春风，时时动帐。”《赋百舌鸟》（唐-严郾）：“莫倚春风便多事，玉楼还有晏眠人。”

大意：江水深深竹林静静两三户人家，多事的红花映衬白花。知道如何报答春光美意，应该美酒陪伴俺的年华。【红花“多事”映衬白花。拟人。由于红花“多事”，这“两三家”的春光更加绚烂多彩。】

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谁能载酒开金盏？唤取佳人舞绣筵。

少城：成都有大城和少城之分，少城在大城西面。《元和郡县志》卷31成都府：“州城，秦惠王二十七年张仪所筑。…少城，一曰小城。在县西南一里二百步。”

百花高楼：或指百花潭一带的高楼。《方舆胜览》卷51成都府：“浣花溪，在城西五里。一名百花潭。”《大醉归南禅弄影月下有作》（宋-陆游）：“即今客锦城，醉过百花楼。”

金盏：酒杯美称。《牡丹》（唐-文丙）：“诗客筵中金盏满，美人头上玉钗垂。”

绣筵：华筵。《同韦少尹伤故卫尉李少卿》（唐-许浑）：“未捲绣筵朱阁上，已开尘席画屏中。”

大意：东望少城，春花如烟，高高的白花楼更是可爱。谁能携酒还带上美丽的酒杯，唤来美人欢歌笑舞于盛席华筵？【前三首皆前两句涉花，后两句涉酒。有花有酒就够了吗？杜甫抬头东望，看到少城百花楼。如在百花楼中设宴。叫几个佳人跳舞助兴岂不更好？鲜花、美酒、美人。杜甫想美事。】

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黄师塔：某黄姓和尚所葬之塔。

懒困：疲倦困怠。《清明日午憩黄池镇》（宋-杨万里）：“懒困风光酣午睡，阴沉天气嫁春愁。”

无主：《绝句漫兴》（杜甫）：“手种桃李非无主，野老墙低还似家。”《成纪书事》（唐-许棠）：“满野多成无主冢，防边半是异乡人。”

大意：来到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困袭来，便倚杖和煦春风中。一簇无主的桃花开在盛开，俺该爱深红还是爱浅红？【杜甫住江东岸，没过江。桃花无主，俺更可随意尽情欣赏。深红艳丽，浅红淡雅。你说我该喜欢哪株？】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黄四娘：杜甫住成都草堂时邻居，黄四娘家或在黄师塔附近。

蹊（xī）：小路；泛指路。《广雅》：“蹊，道也。”《史记·李将军列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湖中瞻眺》（南北朝-谢灵运）：“石横水分流，林密蹊绝踪。”

恰恰：恰好；象声词（鸟叫声）。《蚕妇行》（宋-汪藻）：“树头恰恰晴鸠喜，上巳人家扫蚕蚁。”

大意：黄四娘家的小路上满是花儿，无数的花朵压弯了树枝。游戏的蝴蝶在花间留恋时时飞舞，娇美的黄莺自由自在恰恰地啼叫。【“留连”、“自在”二词前置。“留连”的就不仅是蝶，“自在”的也不仅是莺。杜甫在草堂感觉确实不错。】

不是爱花即肯死，只恐花尽老相催。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

繁枝：《秋胡行》（晋-傅玄）：“素手寻繁枝，落叶不盈筐。”《落花》(唐-李咸用)：“满地余香在，繁枝一夜空。”

嫩蕊：含苞欲放的花。《滕王亭子》（杜甫）：“清江锦石伤心丽，嫩蕊浓花满目斑。”

商量：交换意见；准备。《过隆中》（唐-崔道融）：“玄德苍黄起卧龙，鼎分天下一言中。可怜蜀国关张后，不见商量徐庶功。”《菩萨蛮-次韵张秉道》（宋-舒亶）：“密叶似商量，向人春意长。”

大意：不是说爱花就要爱得要死，只怕花尽时感到年岁相催。盛开的花容易纷纷飘落，嫩蕊倒可以细细准备慢慢开。【1、为啥爱花如此颠狂？原来是“恐花尽”。为啥“恐花尽”？因为花尽意味着一个春天没了，意味着人又老一岁。俺这一生还有几个繁花盛开的春天呢？2、“千朵万朵”的繁枝花易落，因此含苞待放的“嫩蕊”，请莫急。最好是仔细商量商量多开几次会先请示再汇报批准后慢慢绽放。】

诗意串述：这七首绝句可分读，但合读更佳。首章点题。因“被花恼”而“颠狂”；因“颠狂”且无伴，决定“江畔独步寻花”。次章写寻花时“行步欹危”。这是“颠狂”表现之一。看到“稠花乱蕊裹江滨”，有点怕了，走路不稳了。但俺毕竟能诗能酒尚不必担心。三章由春光想到美酒。这是“颠狂”表现之二。四章又由春光、美酒想到美人。这是“颠狂”表现之三。五章写“黄师塔前”的桃花。由你自己做主，你喜欢深红还是浅红？（选择。耐人咀嚼。）六章写“黄四娘家”的花。蝶因“留连”而舞。莺因“自在”而啼。杜甫现在“留连”的是“自在”的草堂生活。七章收结。两层意思。一是“颠狂”之原：“老相催”。二是期待。希望“嫩蕊”慢慢开。希望自己十分“留连”的“自在”的幽居草堂的生活能长久。杜甫喜欢草堂。杜甫喜欢草堂的春天。至少目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