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排《陪章留后侍御宴南楼》读记

（小河西）

陪章留后侍御宴南楼得风字

绝域长夏晚，兹楼清宴同。朝廷烧栈北，鼓角满天东。

屡食将军第，仍骑御史骢。本无丹灶术，那免白头翁。

寇盗狂歌外，形骸痛饮中。野云低渡水，檐雨细随风。

出号江城黑，题诗蜡炬红。此身醒复醉，不拟哭途穷。

此诗作于宝应二年（763）夏。留后：官职名。三种情况：一、节度使（或观察使）未经正授者称留后。二、宰相遥领节度使置留后。【《唐会要》卷78：“萧嵩以牛仙客为留后。李林甫以杜希望为留后。杨国忠以崔园为留后。”】三、叛将推翻节度使自称留后。【《旧唐书-裴度传》：“节度副使王智兴自河北行营率师还，逐节度使崔群，自称留后。”】章留后或属第一种情况。至少在宝应二年（763）后半年，东川实际最高行政长官为章留后。

章留后：章彝。此人史书记载不多。【《古今姓氏书辩证》卷13：“梓州刺史章彝，湖州人。”《旧唐书-严武传》：“梓州刺史章彝初为武判官，及是小不副意，赴成都杖杀之。”《新唐书-杜甫传》：“一日欲杀甫及梓州刺史章彝，集吏于门。武将出，冠钩于帘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止，独杀彝。”《唐国史补》卷上：“严武，少以强俊知名。蜀中坐衙，杜甫袒跣登其机案，武爱其才，终不害。然与章彝素善，再入蜀，谈笑杀之。乃卒，母喜曰：'而今而后，吾知免官婢矣！’”】结合杜诗，章在宝应二年（763）夏秋后的职务为东川留后、梓州刺史，兼侍御史。

绝域长夏晚，兹楼清宴同。朝廷烧栈北，鼓角满天东。

屡食将军第，仍骑御史骢。本无丹灶术，那免白头翁。

烧栈：《汉书-张良传》：“良因说汉王烧绝栈道，示天下无远心，以固项王意。乃使良还。行，烧绝栈道。”烧栈北：或指陇右一带。《资治通鉴-上元二年》：“奴剌、党项寇宝鸡，烧大散关，南侵凤州，杀刺史萧，大掠而西。”《资治通鉴》广德元年秋七月：“吐蕃入大震关，陷兰、廓、河、洮、岷、秦、成、渭等州，尽取河西、陇右之地。…自凤翔以西，州以北，皆为左衽矣。”安史之乱以来，朝廷面对吐蕃入侵处于守势。

满天东：宝应元年（762）十月至宝应二年夏的袁晁之乱。此乱波及浙江、江苏、江西、安徽等地。【《资治通鉴》宝应元年：“冬十月，袁晁陷温州、明州。”宝应二年“夏四月，庚辰（初七），李光弼奏擒袁晁，浙东皆平。时晁聚众近二十万，转攻州县，光弼使部将张伯仪将兵讨平之。”】

御史骢：《后汉书-桓典传》：“辟司徒袁隗府，举高第，拜侍御史。是时宦官秉权，典执政无所回避。常乘骢马，京师畏惮，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后用为御史之典。《宿毕侍御宅》（唐-钱起）：“明发南昌去，回看御史骢。”

丹灶：炼丹用的炉灶。《别赋》（梁-江淹）：“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丹灶术：炼丹之术。《哭常征君》（唐-钱起）：“如何丹灶术，能误紫芝焚。”

大意：边塞之地，长夏之时，南楼清雅的宴会，持续到很晚。栈道之北吐蕃入侵陇右一带尽失。东部为平袁晁之乱也是鼓角阵阵。俺屡到将军宅饮宴，君仍是朝中御史。俺本不懂炼丹之术，岂能免为白发苍苍老翁。

寇盗狂歌外，形骸痛饮中。野云低渡水，檐雨细随风。

出号江城黑，题诗蜡炬红。此身醒复醉，不拟哭途穷。

寇盗：指吐蕃。《登楼》（杜甫）：“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号：军号。口令。《周书-达奚武传》：“至日暮，去营百步，下马潜听，得其军号。”《资治通鉴-景云元年》：“逮夜，葛福顺、李仙凫皆至隆基所，请号而行。”出号：发出号令。《边风行》（唐-刘禹锡）：“将军占气候，出号夜翻营。”《中秋夕寄大梁刘尚书》（唐-许浑）：“柳营出号风生纛（dào），莲幕题诗月上楼。”

哭途穷：典“穷途哭”。《晋书-阮籍列传》卷49：“（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古风》（李白）：“晋风日已颓，穷途方恸哭。”

大意：放声狂歌管他西部寇盗，恣意纵饮放浪形骸之中。看窗外乌云从江上飘过，屋檐落雨细细飘洒随风。“出号”时江城已一片漆黑。为题诗燃起蜡烛通明。此身早已是醉而复醒醒而复醉，不再像阮籍一样恸哭途穷。

诗意串述：这首诗16句。首4句写背景。梓州南楼长夏陪章饮宴。饮宴中免不了议论时局：一是栈道之北，吐蕃不断蚕食西北，此时吐蕃或已逼近凤翔。朝廷处于守势。（“烧栈”二字形象。）二是东部。北方的安史之乱直到宝应元年底才平定，南方的袁晁之乱直到宝应二年春还在蔓延。接着4句写自己。此时杜甫年过半百白发满头。生活依赖朋友。先依李梓州现在依章留后。（屡食、仍骑，也不仅指饮宴。）“寇盗”4句写清宴。唐时宴会常有酒有歌。痛饮可忘记头上白发。狂歌可忘掉西方“盗寇”。自己像水面上漂的浮云，又像随风飘洒的细雨。（写景而有寓意。浮云细雨而已。生活尚要依赖帮助，忧心寇盗何用？）末4句写宴毕感想。宴会结束时江城一片漆黑。为题诗燃其红红的蜡烛。俺或者已是醒醉不分，不打算再像阮籍一样哭途穷。全诗而言，从忧国写到伤老；从忧国伤老写到痛饮狂歌；从痛饮狂歌写到醒复醉。因为醉了也不知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