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去医院，在美国这个文化和人种的大熔炉里，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很有意思，做医生的亚裔和印度裔的面孔比例明显很高，而做护士和勤杂的则是拉丁裔和东南亚族裔的比例明显偏高。而且在护士和勤杂这个层面，很明显第一代移民很多，不但他们的英语有明显口音，而且很多时候他们还直接拿自己的母语交谈。
跟我打交道的一位拉丁裔护士，西班牙语的口音非常重，我还听到了她混淆“has”和“have”，这对我是有点奇怪的现象，因为这是中式英语的语法特点，因为汉语里不做区分，但是我不止一次听到西班牙母语的人这样说。我的猜测是这些语法现象在西班牙语里表现得很规则，到了英语里不那么规则了，她做出了“过度生成”（overgeneralization），这也是第二语言中介语的一个典型表现。这些语法偏误标志这这位护士的英语水平不是特别高。
我后来坐在等待室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名患者晕倒的意外情况，四周一片混乱。有工作人员高喊：“Call Blue！”于是立即有人通过护士站的扩音器在喊：“Dr. Blue! Dr. Blue!”，整个就是歇斯底里地在呼救。接着又听到四下里有人嘀咕，“谁是Dr. Blue?”、“我们没有姓Blue的医生呀……”真可以说是乱成了一团。
混乱中，那位口音很重的护士拿过话筒，用很沉着语调稳稳喊了三遍：“Code Blue！Area one！”这听起来整个就是美剧ER的味道：“一号区域，蓝色代码！”很快就有几名医生从不同方向赶来，这显然是医院内部规定好的紧急通讯代码，只是当时在场的工作人员一时慌了手脚，弄糊涂了。当那位护士冷静地处理问题时，紧急信号得到有效传递，我敢打赌这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英语口音的。
这是一例第二语言口音不代表一个人语言能力、甚至处事能力的典型代表。在美国这样语言和文化多元化的国家，对于口音的容忍度是很高的，不会过于将口音和一个人的语言能力和工作能力联系起来。其实，在中国也有极好的例子，就是我们这个人工规定的普通话系统，大家的口音都是千奇百怪的，不会有人简单以普通话的音准来判断一个人的能力。
可是到了中国的英语学习上，事情就变得很奇怪了，人们一定要追求最最标准的口音，甚至于每个词、每个元音、每个辅音应该怎么发音，都要计较，还每每都有争论。对于中式口音打击、嘲笑，对于英式音美式音要去争辩高下，更奇怪的是对于是英语母语的印度音、菲律宾音要百般嘲讽。其实所有这些都说明当事人自己英语走得不远、不能简单分辨出各种发音的特点、没有太多机会实际使用英语口语进行交际、进而理解语音标准到什么程度就能够用。这样的态度和观点，除了给外语学习带来回避有效交际这个心理障碍以外，没有任何益处。
美国的成名人物里，前国务卿基辛格博士和前加州州长、大明星施瓦辛格是说英语带口音的代表。像基辛格的个例，13岁来到美国，哈佛毕业，任职美国国务卿、获诺贝尔和平奖，虽然听他的电视演讲德语口音很重，可是绝对不会有人用他的口音去否定他的英语水平的。如果美国社会这样简单地用英语口音去否定一个人的能力，基辛格也不可能有机会取得这样辉煌的成绩了。
在音像媒体不普及的过去，人们对事物的认识往往是通过文章，这里面就有一个作者“妙笔生花”的问题了。最典型的例子是描述蒋夫人宋美龄的英语水平，什么教会学校出身、美国卫斯理学院毕业、一口毫无瑕疵的美式英语征服了美国国会等等，反正人们相信的就是她的英语应该比美国人还美国。好在她1943年征服美国国会的演讲有录音，我贴一个链接试试。
稍微有些英语水平的人一听就会知道，非常典型的中式英语、口音很重，甚至于就和她汉语里浓厚的吴方言口音一样重。怎么啦，这样的中式英语口音，并不妨碍她用演讲征服美国国会，赢得数以亿计的经济援助。
科学的眼光应该这样看：一个人在青春期后学习第二语言，口音会落在从“带有浓厚口音但是不影响交际理解”到“带有极其不易察觉的一点点口音” 这样一个范围里。如果口音重到别人听不懂了，交际无法进行，这时说话人的口语水平会有比较快的进步，必然要进入到“不影响交际”的程度才能站得住脚。而高端那个“不易察觉的口音”，多多少少还是会露出一点马脚的。像基辛格博士、宋美龄夫人这样的英语，虽然口音比较重，但是可以表达复杂而严谨的内容，英语水平是很高的。
（注1： 本文“看淡”英语口音的观点，并不是说不要去学正确的发音，而是指出不能摆脱母语口音影响本身就是第二语言习得的自然规律，不可改变。发音要学最正的，但是不必过于计较，也不可能完美无瑕。语言的交际性是第一要素。）
（注2： 我本人接受的第二语言习得理论，不认为“关键期”在第二语言习得过程中有太大影响，也就是说本文并不是在渲染一定要在青春期前去学第二语言。即使从小学了，语言环境不够，像目前大多数中国孩子这样，最后母语的口音影响还是要表现出来的。如果在青春期前进入目的语环境学习，比如移民美国，孩子的第一语言成长不够坚实，最后其第一和第二语言的发展都可能会缺乏深度。面对现实，学到基辛格、宋美龄这样水平的英语，就已经远远为天下人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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