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人：陈广源 博士
深圳市宝安中医药发展基金会理事长
深圳中医药学会名誉会长
肆——扶正祛邪，养好娇嫩之脏
中医所说的“肺”，并非仅指“肺脏”，而是指以“肺脏”为中心和主导的整个呼吸系统，范围甚至更广。
肺，位于胸腔之中，中医称之曰“上焦”的位置。肺分五叶，左二右三，覆盖于心脏之上。肺通过气管、支气管与喉、鼻相连，所以中医也将喉称为肺之门户，鼻称为肺之外窍。西医认为，肺不仅是人体的呼吸器官，也是人体重要的造血器官，这与中医认为肺主“一身之气”，肺“朝百脉”的认识可以说是一致的。
第十七讲 责任重大的“前线指挥部”
我们前面将“肾”比为“人体的战略储备”，将“脾”比为“人体的后勤保障线”，将“肝”比为“人体枢纽”：好像已经把人体比作一部随时准备应对战争，投入战斗的机器。其实就是如此。成就、维护和保持我们身体的健康，本身就是对自身，对主观世界，也是对外界，对客观世界的挑战，就是一场要不断战胜自我，不断战胜“来犯入侵之敌”的战争，而这场战争的“前线指挥部”就是我们的“肺”。
中医把“肺”比为“相傅之官”，而且说有了肺，才能“治节出焉”。什么是“相傅”？就是首相，就是首相组阁的政府机构。什么叫“治节”？就是治理调度调节，就是指挥。这种“指挥”都是在前台运行的，它的后面还有更强有力的机构和力量在控制和左右。所以这个“相傅之官”，这个“首相”和它的“内阁”只是个“前线指挥部”。尽管如此，它的责任仍旧是非常重大的。
肺位于人体之“上焦”，而且“外合皮毛，开窍于鼻”。从位置上，它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人体的“前线”，“上焦”和“皮毛”都是外邪入侵的第一道关口。
人体赋予肺“主气”的权力和功能。肺是通过“主气”，使用“宣发”和“肃降”的手段，实现治理调节人体阴阳、捍卫正气、抵御驱除外来入侵之敌、祛除邪气之目的，从而保护肺本身和人的整个机体的健康的。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扶正祛邪”。
那么，什么叫“主气”？什么叫“宣发”，什么又叫“肃降”呢？
主气
先说“主气”。所谓“主”，就是主导、统帅、控制、治理、调节的意思。中医认为，“气”和“血”是健康和生命的物质基础，而气与血又是相辅相成、难以分割的，“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这就可以理解为“血”是“气”的基础，而“气”是“血”的主导，而肺又是主导之主导，是指挥、统帅“气”的。由此可见肺的重要，所以说它是我们人体的“前线指挥部”。
很多中医书把肺主气的功能分成两部分来阐述：一是“主呼吸之气”，一是“主一身之气”。我认为这容易把人，特别是初学者搞糊涂。其实，呼吸之气和一身之气，这二气就是一气，是难以分割，也不应分割的。
肺是人体实现内外气体交换的场所，也就是说，它是我们吐故纳新的“交换站”。我们通过肺吸入大自然的“清气”，呼出体内的浊气，使体内外的气体不断交换，以保持“新鲜”。这种新鲜的“气”还不断地与肺之母亲之脏——“脾”上输给它的精微物质结合，以补充其在运行中的消耗，保持其活力，不至于使其成为真正的“空”气。与此同时，又在“心”和“百脉”，也就是在西医所指的整个心血管系统的配合和共同作用下，使我们血液中的含氧量始终保持健康水平，不仅保持正常的呼吸活动，而且合理地输布到全身，温煦四肢百骸维持它们正常的生理活动，并始终维持着良好的循环。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都要靠“气”带动“血”来运行，而又都是由肺来指挥、主导和调节控制的。这就叫“肺主气”。“肺主气”不仅是肺的功能，也是人体赋予肺的权力，因为它是“人体的前线指挥部”。
肺主气的功能正常，则气道畅通，呼吸均匀而和顺。若肺气不足、肺气虚，则会呼吸无力、少气乏力、语音低微、畏寒肢冷；若外邪困肺，肺气不宣，则会呼吸不畅、痰湿瘀阻、咳嗽哮喘、嘴唇绀紫。肺气虚和肺气不宣又往往交叉在一起，且互为因果，都会削弱肺主气的功能。“前线指挥部”受到威胁，自然也就使整个人体都受到威胁。
那么，肺又是怎样来体现它“主气”的功能，行使它“前线指挥部”的权利呢？可以说，它主要是通过“宣发”和“肃降”这两个手段，来行使它的权利、体现它的功能。
宣发
先说“宣发”。所谓“宣发”，其实就是加强人体的“边防建设”，使我们的“边防军”不仅有充足的兵力和装备，有足够的给养，而且战略战术用得好，开合有度，能抵御和歼灭来犯之敌。人体的边防在哪里？在皮毛腠理，在鼻和咽喉。皮毛腠理在体表，鼻咽在高位，它们最易受外邪之侵犯。鼻咽和皮毛腠理接受来自肺的滋养，以保持其“正气”。中医把这种专门给“边防军”的给养叫做“卫气”、“卫阳之气”，还有“津液”。
《黄帝内经·灵枢·决气篇》说：“上焦开发，宣五谷味，熏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是谓气”。
说的就是这种功能。这当然指的就是“宣发”的“扶正”功能。
“宣发”还有“祛邪”的功能。外邪入侵，多由皮毛腠理和鼻咽而入，进而犯肺。肺为入侵之敌所困，就会出现恶寒、发热、鼻塞或流清涕、咽干咽痛、哮喘等一系列“肺气不宣”的症候。中医把这称之为“实证”。如果症状较轻，许多有生活经验的人都不用找医生，搓搓鼻翼、按按会谷、揉揉尺泽等穴位，熬碗姜糖水喝，微微出点汗，也就好了。出汗，就是宣发，就是祛邪。通常，肺自己会使用“宣发”这种手段，有时也要外力助其一臂之力。
肺气的“实”与“虚”，往往又是交叉夹杂，且是互为因果的。这往往又都与“宣发”有关。肺气虚弱，不能宣发卫气于皮毛，不仅皮毛憔悴枯槁，而且引起卫外能力不足，而易招受外邪入侵，我们就容易感冒。许多急慢性鼻炎、咽炎也无不与此相关。肺卫空虚，肌表不固，则常常动则汗出，自汗漏汗不止，如同我们的边防关口城门洞开；而肺卫闭实，毛窍郁闭，汗不能出，如同我们的边防关口已被外敌入侵，甚至占领，我们失去了控制权。“宣发”或无力或受阻，肺这个“前线指挥部”都会出问题。
我有一个女病人，长年手脚冰凉，自述十年没有出汗的感受。结婚十年，也无身孕。我用“填肾精、助肾阳”、“补肺气、助卫阳”的方法为其调理治疗；三个月不到，她自述手脚温暖，“晚上睡觉非常舒服”，而且有了出汗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爽”；又过三个月，她怀孕了，而且胎元稳固，足月顺产一个6斤半的胖小子。
西南民间有句俗语：“一滴露水养一棵茅草”。什么意思？如果你在一个晴好的清晨来到一处洁净的原野，你会发现，那一株株碧绿碧绿的小草上挂着一滴滴露珠。在晨曦的辉映下，露珠是那样的晶莹剔透，一闪一闪，如同小儿眨着顽皮的眼睛。小草是那样的生机勃勃，摇摇曳曳，如同孩童在幸福地成长。有育儿经验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在孙儿睡着的时候，就会含着微笑观察，如果肉眼可以看到孙儿的小小额头含露般的滋润，或以手摸摸小额头也是润润的，这小孩就是健康的，不会感冒，不会发烧。小孩的肺卫功能好，宣发正常。这就叫“一滴露水养一棵茅草”。
肃降
从字面上讲，肃降，就是清肃下降的意思。肺要始终保持清洁平静的状态，不能肮脏，不能有异物，不能有病阻，清气要升，浊气要降，也就是要清肃下降，这就叫“肃降”。若肺失清肃，也就是说，无论是内因，还是外因，造成肺不干净了，病阻了，清气升不了，就会出现胸闷、咳喘等肺气上逆的症状，实际上是肺之浊气上逆。这就是该上的不能上，不该上的上了。还有该下的下不了，这就是肺的“降”的功能受到了破坏。什么是“该下的下不了”？首先是水液。你们看，茶壶的盖子上都有个小孔，如果你把小孔堵上，茶水就不能从壶嘴倒出来了。你堵住小孔，就好像破坏了肺的肃降的功能。其实，连“宣发”功能也破坏了，人家“透不了气”啊。“肃降”和“宣发”也是密不可分的。宣发、肃降的功能受到破坏，“上焦”的水液就不能下输到“下焦”“膀胱”，“该下的就下不来”了。于是，就出现了痰阻、小便不畅，甚至尿潴留、水肿等一系列病变。很多急慢性肾病，单独治肾，效果不佳；而肺肾同治，甚至重点治肺，反生奇效。
赵绍琴先生（1918-2001）为当代名医，北京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四十多年前，赵绍琴先生作为我的硕士论文答辩指导小组组长亲临贵阳中医学院，对我进行指导。
先生虽已于二十多年前离我们而去，但他的音容笑貌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他高尚的人格、博大的胸怀、高深的学识、高超的医技，一直影响着我的一生。
文革初期，赵绍琴先生被关进牛棚，被剥夺了诊病处方之权。有一天，有个病人偷偷找到他，说患尿癃闭多日，多方治疗无效，靠导尿管导尿度日，十分痛苦，请先生救他一命。先生为其口授一方：苏叶、杏仁、枇杷叶各10克，水煎代茶饮。隔一日，病人满心欢喜悄悄前来感谢，言一剂后小便即通，只花了两毛钱。1990年初秋，一位生活在美国的朋友打来越洋电话，说其夫人产后尿潴留，入院治疗十余日，用了美金逾万元，仍无效果。怎么办？赵先生告之，用一味苏叶，每日煎汤代茶饮即可。两日后朋友来电告知，病人饮数次小便即利，已痊愈出院。稍有中医药常识的朋友都知道，苏叶、杏仁、枇杷叶这类药都是以宣肺止咳为主要功能的药，怎么会治好了“尿潴留”、“尿癃闭”？怎么治上面，管到下面去了？怎么让“该下来的下来了”？大家不要忘记我前面说的那个茶壶盖上的小孔，上面的小孔通了，下面的“孔”自然就通了。这就是看来“土掉渣”的中医的神奇之处。各位再回顾一下我在零章中所讲的“有”和“无”，将其结合起来思考，你会感到，中医是如此的趣味无穷！
这个神奇的“小孔”，不仅影响着小便，还影响着大便。不少顽固的便秘患者，用大黄、郁李仁、火麻仁等通便治秘之药都无效，改用“苏子降气汤”，服了几剂，大便就顺畅了。考察一下，“苏子降气汤”中的诸药，苏子、半夏、前胡、厚朴、陈皮、当归、肉桂（或沉香）、甘草等，基本都是“宣肺降气”之药，几乎没有一味是润肠通便的，怎么大便就通了？这也是“小孔”在起作用。
清代著名中医学家叶天士和当代名医印会和先生（1923-2012）均有以一味紫菀治便秘的案例。紫菀也是一种治肺之药，用它治便秘，也是“小孔”在起作用。这种宣通“小孔”而达到利小便、通大便的目的治法，中医形象地称之为：”提壶揭盖”。《黄帝内经·素问·汤液醪醴论》已有“去菀陈莝……开魄门，洁净府”的治法，不仅涵盖了“提壶揭盖”，还包括活血化瘀利水等内容，把五脏六腑连成了一个整体，我们后人，不能不佩服祖先的聪明智慧，并由此更增强了我们“文化自信”的自豪和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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