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萧风雨落
楔子
我本箫妖，喜玲珑剔透之玉石，故名为玉箫。
今日修行满千年，终可化身人形。我定下心，决意看看这人间光景如何。
——于山林间修炼成精，从中出世，成一绿衣女子走出繁华闹市。
一
繁华闹市人声嘈杂，街巷中店铺里掌柜们吆喝的声音极大。
细瞧，那胭脂水粉与惹人怜爱的小玩意儿也是眼前一亮，颇为好奇；
烧饼、抄手带着肉香，味儿冲入鼻腔，要引出馋虫了。
再进酒馆，那稻花酒香也是诱人……我不禁吃了几碗，这人间佳肴当真不少。
入夜。
河岸边翠绿垂柳随风轻舞，圆月高高悬在空中。
我上船，见河边男女徐徐放下花灯；而星辰点点，衬得这灯火通明的河畔更为亮眼。
我第一次见此美景，自然高兴……
果然，出这尘世见此热闹佳景，美事！
恰逢一只花灯碰到我的船身。
拿起细看，上面留有一纸条:
箫声如梦，轻绕心间。
此句一瞬间让心头豁然开朗，如同细细清泉流进心间，涤清所有浑浊，一切清晰可见。
忽而一道目光让我抬眸——
岸边一白袍少年正静静地望向我。
他青丝束冠，英眉似铿锵有力；一双炯炯有神之眉目如星辰点缀。他的五官极为细致，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容颜，只让人感觉晃眼，引人注目……
他站在垂柳边，手里拿着一支青翠的竹萧，上面还有玉如意挂饰。
他静静看我捧着明亮花灯，我也细细打量他的英气逼人……
我们相望不厌。
似是故人，却又非相识——莫名的温软感觉绕在心头，始终不散。
上岸后，他尾随我而来。
“姑娘方才取的是我放的花灯。”少年很快与我并肩而行。我俩在热闹的夜市中行走，但四周的吵闹未能打扰对话。
“哦？当真？”
我忽对此人起了兴趣，不免放慢脚步作答。
“是。鄙人姓舟名旭，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玉箫。请舟公子多多赐教。”
听完，舟旭似乎多了层掩盖不住的喜悦神色。
后来，我俩索性找了一酒馆坐下畅聊。
二
“玉姑娘是镇上人？”
舟旭叫了几盘精致小菜，又来了一壶桃花酿，我俩人对坐一边吃酒一边享用佳肴，好不痛快。
“非也。山间女子罢了。”我笑着斟酒道，又问:“舟公子呢？”
“虽是这儿的人，但只是贫穷书生。”
见他似乎无奈，一杯饮尽眉间仍有不快，我换了话题:“腰间佩的竹萧做工精致，似也有年头了。是舟公子做的吗？”
他点头。“舟某自小爱箫。这竹萧已佩十年有余，苦闷时娱兴作乐。”
“小女子也颇爱箫。”我本身是根玉箫，吸取天地之精华苦苦修行，才能成人。
“尤其是箫声，清脆动听，似能打动人心……”
舟旭看了我许久，手握白玉杯，眼神里有些微未曾明了的情愫。
我虽不明白他的内心深意，却也被吸引，心底似乎有什么隐隐开花结果……
许是吃了桃花酿，甘醇酒味让心头变软，更易渗入柔情蜜意？
……不解。
酒后，我们道别。
“我常去垂柳岸边的小亭赏景。玉姑娘可找我，舟某随时欢迎。”
这个舟公子倒是热情。
我想着，也笑着双手作揖:“小女子先谢舟公子邀请。今后可唤我玉箫，不必多礼。”
“那玉箫便喊我阿旭罢，旁人均如此称呼。”
今后，我俩便有了交集。
三
我本意嬉戏人间，却因对这舟旭感兴趣，多到岸边小亭去见他了。
舟旭总一身白袍，青丝束冠；从不步履匆匆，腰间的青绿竹萧会碰到玉如意挂饰发出清脆的声响，听着似是拨弦，颇为悦耳。
我去了几次小亭，他都与我笑谈趣事，赏池中锦鲤，好不快活。
——但，我从未听他吹箫。
翌日，仍未至小亭已听闻悠扬箫声。
那曲子好比周边风光，带点清脆、却不失抑扬顿挫；似双燕轻轻点水而起，立即便飞往无边锦绣，成了幽美的画卷。
——忽而记起初见时，那莲花水灯里存放的纸条——箫声如梦，轻绕心间。
此间箫声醉人，那水灯似已在我心轻绕，无法远去……
我遮不住笑意，勾着唇角再往前去，却见亭中舟旭与一翩翩起舞的绿衣女子相伴甚欢。
那女子发髻简单，一根细细玉簪插在乌丝间尤为醒目；裙摆随风而起，似是碧池春水泛起波澜，温柔惹人怜惜。我未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却知晓舟旭与她颇为般配，一时间挪不动步子，躲到一旁窥探……
他俩在轻风里一舞一曲，不论谁见了，都一定会艳羡不已吧。
我看着他俩脸上的笑容，不知晓心中所想究竟为何……
那唯美莲花灯似乎翻倒池中，再无音讯——而这苦涩却有别样不甘的坏念头，是否因他而起？
此所谓，人间所言之妒火？
那我妒火，因何而生？
我继续窥探他俩的眉间笑意，舟旭眼波温柔如水……
心中更是不解了。
四
我心存芥蒂，却总不戳破关于那绿衣女子之事。只与舟旭继续相约亭中作乐，但更愿那绿衣女子能同时出现……
如此一来，我等可互相结识。我亦能清楚那女子与舟旭的关系。
不久，我如愿以偿——
那女子果真同时出现。同是绿衣裙裳，玉簪发髻——
但她竟与我有九分相似。
我俩都在对望时失神，以为在瞧镜面中的自己。
这叫人无法相信:老天爷竟有如此精妙布局，人世间有如铜镜对望般相似的陌生人！
绿衣女子朱唇微启，先打破沉默:“姑娘好。小女子环御，今有幸相见，着实高兴。日后请姑娘多指教……”
这环御一颦一笑间都极有教养，似乎大户出身的千金；我不由得去瞧那舟公子，却见他眉眼充满笑意，如同阳春三月倍感温暖，似乎见了恰逢盛开的桃花——
那股暖意，叫人艳羡、嫉妒——那个被此目光仰望的人儿是多么幸福……
许是见我发怔，舟旭怕了环御尴尬，忙不迭介绍:“这姑娘名唤玉箫，我几日前识得的。”
我这才回神，忙双手作揖:“环御姑娘好。”
“莫要多礼。”环御上前来扶好不让我弯腰作礼，却是笑意连连地瞧着我道:“玉箫姑娘与我竟如同胎相似，可谓人间奇事！”
“我初见玉箫姑娘也是惊讶——”舟旭也随之接话，似乎笑意更浓了:“倒觉得她似你的妹妹。”
“妹妹？妹妹可好哇！”环御听他一言更是笑靥如花。“玉箫姑娘，今后与我结拜可好？”
我的心头一阵乱麻打结，再瞧舟旭，他仍是满眼笑意，看似十分期待我应允环御的请求。
我很想舟旭能露出那温软笑意是为我，而非环御。
为何？为何他却不能如我所愿？……
“那妹妹，便承蒙姐姐指教了。”我挤出一笑作揖，终觅见舟旭对着环御笑得如春日桃花。
许是我妄想得多了——
与我相知，相识……
不过是因，我与环御相似罢了。
五
我等日夜相见。舟旭吹箫，环御起舞，我总在一旁静静观赏。池中鲤鱼游玩、碧翠垂柳随风摇曳……
而我，却寻不回从前的快活了。
这日，一同在亭中吟诗作赋。
环御带了自制的凤梨酥、红豆糕，还有自酿的醇香桂花酒……每一样都叫人垂涎三尺。
“昨晚闲着做了些糕点，给你们尝尝。”
环御拿出来，但眉眼间都只与舟旭对望，似乎我就是多余的路人。
“佳肴！”舟旭细细品尝，唇齿间仍带着浓浓笑意。他俩互相传达着别样的情愫，无法隔绝……
我只得低头，听着他们的笑声，分不清是刺耳还是悦耳。心中难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
而今，暴雨已至。
我们商量已久，多次相互推让，终是由舟旭扶着体弱的环御先离开。
他们背影越来越小，碧绿的油纸伞下是般配的一对佳人。我忘了——
我与环御，不是极为相似的么？
为何，她……总比我，更需得你的照顾？
池中锦鲤仍忽明忽暗，雨滴若用力击打的石块，那哗啦哗啦的响声震痛我的心头。而我只得自己开了油纸伞，踩湿绣花鞋离开。
我……玉箫。
不及你舟旭与环御相配，吧。
六
这天，我才到亭中，却只见握住箫眼神缥缈养着池面的舟旭。他神色黯然，似乎心事重重……
我不禁问:“阿旭，环御姐姐呢？”
舟旭一听我言马上转过头，双眸起初还闪着别样的光芒，一瞬间如璀璨烟花消失殆尽，似是当场演了烟花易冷的景象。
顿了顿，舟旭道:“她要回京。”
“回京？”我有些讶异——她并非镇上千金？
“是。她乃当今宰相二女。”
话音刚落，舟旭忽而抬起面容认真看着我，眼神里似有不甘，最后剩下无奈:“若……”
“嗯？”
我很想听听他的想法，舟旭却欲言又止。
他扯嘴角笑:“无事。今日我稍有不适，先回了。”
但舟旭不知——
我是箫妖，听觉视觉自比常人灵通百倍——
他便也不知，我听闻了他再离开后的低语:“若玉箫你是环御，该多好。”
我把乌发用细簪子束起，胭脂水粉上了些许。
再次来到亭中，也是听得缥缈在夜风中的箫音——我知晓，那是舟旭。
圆月当空，让我记起初遇那夜同样月色空明；碧水柔和若美人明眸，桂花酒香随风飘来。
我进亭，禁不住起舞。
舟旭原坐一旁吹箫，此刻声音却越来越弱……一双冰冷玉手忽而环住我的腰身，我连身心都打颤直到酥麻。他胸口的温暖似是无数灵丹妙药，让原来疲倦的我感到惬意。
他唤：“环御。是你吗？”
他从身后抱住我，定是见不到我从眼角溢出的泪珠；像是我仍是玉箫时破碎再用自身法术修复那般，被迫重生的感受……
我在用力，把眼泪逼回眼眶中：“是。”
舟旭的声音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放开我，一时间仰天大笑：“你是玉箫，玉箫！怎会是我日夜牵挂的环御！”
我做不到了——夜风更冷，月色若明灯照亮我的泪眼——我还是让眼泪落下，划过脸颊啪一声落地成花……
我是玉箫……
我是玉箫！一只卑贱的妖！
——又怎么会是他舟旭日夜牵挂的环御？
七
我与舟旭都不再踏进那亭子。
再像从前那般，我穿梭于大街小巷中。
虽烧饼抄手的喷香自远而来，胭脂水粉和小玩意儿也更是夺目，但……
我已无意，再去笑了。
说不出脑海中浮现的环御与舟旭相聚是为何……
令我心如刀割。
这日我再走，却见一白袍公子进了当铺。
没错，是舟旭。只是他为何进当铺？
踏入，却见一白胡子老头刚放下一把青翠玉箫。
这箫色泽可见，定为上等好玉制成。
我有些猜到舟旭为何至此，仍想确认:“掌柜，方才可有一公子来过？所为何事？”
“他欲换此箫。”掌柜盯着我:“姑娘亦想换箫？”
“如何作换？”
“百两黄金。此为当今丞相之女环御所佩箫，价值连城！”
我明瞭了。
这最后的一切，都只因环御。
是因未够钱财上京，高考状元好去见环御吧？
是因我与环御相似，特意与我相识，只为我能博得环御一笑？
是我未够聪慧，初识凡间百事，竟恋上贫苦书生……
终未能，得他欢心……
此为，我小小箫妖之错。
有错，该独自承担。
八
皓月当空。
我幻化一缕薄烟进了当铺。恰逢掌柜在柜台前睡着，鼾声如雷。
——他仍抱着那玉箫。
哪怕前一个瞬间，我仍在想此举是否正确、我会不会有幸让舟旭挂心寻觅，担忧……
此刻，我已定下心。
周围忽而现出千万星辰般闪光的东西，我正用法术变回自己的原形——变回一根玉箫。
不用伤感，不用怀念，不用牵挂，不用嫉妒……永远被吹出美妙箫音的乐器。
是，由我来取代成舟旭日夜为之操劳的玉箫。
如此一来，或许哪天舟旭换取了玉箫，上京找环御去，我仍是一直伴在他俩身旁。
——哪怕。
——我只能陪在他们身边，再亦无法欣赏，这人世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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