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非闇《丹柿图》欣赏

 

红瘦楼主 程忠信

 

第一次读到于非闇先生的《丹柿图》时，我惊呆了。

惊呆之后，接着是喜爱，发自内心的掩饰不住的喜爱。惊呆和喜爱的，都是它的真，它的似。虽然苏东坡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然而“与儿童邻”一次又何妨！当然，拿一张柿子的照片让我看，我肯定不会惊呆并由此喜爱的。相反，我会因为画面呆板而没有感觉。相比之下，于先生《丹柿图》上的柿子则是“似与不似”之间的那种艺术的真实。说白了，就是有一种画家赋予的人文的温暖，有一种韵味。

这韵味来自于画面的鲜活。鲜活的第一表现是柿子果实的下垂与枝叶上翘所形成的力的冲突。稠密的果实压弯了树枝，而树枝又倔强地成弧形向上翘起。还有那叶子，有的微微向上卷起，有的像小孩的嘴一样俏皮地噘着，有的虽然被虫子咬损了边缘仍然展示着自己的生命。鲜活的第二表现是一对不太引人注意翠鸟，一个在上而头朝下，一个在下却头朝上，互相应和着。在上的颜色翠绿，但处在画面一角不易引人注意；在下的因为其与画面底色相近的浅色腹部朝向观者，因而也容易被忽略。但，正因为不易引人注意，所以一旦被读者看到，马上就会产生一种画外音，仿佛啾啾之声不绝于耳。

这韵味还源于画面色彩的和谐熨帖。花鸟画的画面重点无疑是花鸟，那么《丹柿图》的画面重点无疑是“丹柿”。在于非闇先生这幅画作里，先生突出了柿子的“丹”红——当然这丹红是有层次的，既有浅浅的橘黄，又有深深的橘红。叶子颜色的处理也颇具匠心。叶子的正面是深褐色的，还看得见细细的浅色叶脉；背面是浅绛紫色的，有深褐色的叶脉。整体而言，画面上叶子的颜色比实体柿树上的老叶子要深，这应该是画家出于表达需要的艺术处理。正是这艺术处理过的多彩的树叶突出地衬托了柿子果实的明艳，使果实更显丹红。隐现不定的枝干颜色接近于叶子的背部，与叶子的颜色相呼应。整个柿树的枝叶和果实，形成了色彩的旋律。再加上左上角的翠鸟点缀的点缀，使得画面韵味无穷。

这韵味还源自于作品上的题款：“老舍家看菊花见丹柿满树亟图之非闇七十岁”。这题款里包含了许多信息。首先是字体。于非闇先生写的是非常老道的瘦金体，其体挺瘦秀润，舒展有力，与圆肥饱满的丹柿画面形成对比和映衬，别有韵致。其次题款中的“菊花”，暗示了秋之季节，这与“丹柿满树”也形成呼应，让人想到“菊黄蟹熟”、“满地黄花堆积”、“战地黄花分外香”之美好。再者是题款中所告诉我们的“老舍家”。老舍是现代文学大师，是《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等小说的作者。一个蜚声中外的大文学家，一个独领风骚的工笔画家，相聚在秋天京城的老四合院里，这次聚会也许还不止他们两人，我们可以想象参与雅集的其他文坛、艺坛耆宿，他们说不尽的友谊和韵事，这本身就是一段佳话。

第一次读到于非闇先生的《丹柿图》时，我深深地喜爱了。

我女儿说：“你可喜爱个对！于非闇是中国现代工笔画的头牌大家呢！”确实，于非闇是近现代中国画史上致力于工笔花鸟画研究与创作的扛旗画家。正是于非闇及其同志者的努力，使传统工笔画的精华得以传承，为现代工笔画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虽然，于非闇46岁才开始研究工笔花鸟画，但他非常用功，他临摹、研究了大量古代绘画。他初学陈洪绶，继之研究宋元诸家，对赵佶工笔花鸟画法用功尤深，其画线条严谨、劲挺有力，设色典雅、清丽、匀净，画面具有装饰性，形象刻画细致精微，生动传神。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于病中作了一幅《喜鹊柳树》，在题跋中写道：“从五代两宋到陈老莲是我学习传统第一阶段，专学赵佶是第二阶段，自后就我栽花养鸟一些知识从事写生，兼汲取民间画法，但文人画之经营位置亦未尝忽视。如此用功直到今天，深深体会到生活是创作的泉源，浓妆艳抹、淡妆素服以及一切表现技巧均以此出也。”从这里不难知道，《丹柿图》等杰作是如何诞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