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沈筼筜
立秋以后，白日里的燥热，因早晚两场的细雨而被冲淡了些，渐渐有了几分秋意。读到一首应景的小诗——孟浩然写初秋，“不觉初秋夜渐长，清风习习重凄凉。炎炎暑退茅斋静，阶下丛莎有露光。”写得闲淡自然：秋夜渐长，清风送凉，暑气退去，斋房静谧，莎草丛生，露光闪烁……夜露有光，可能是因月光照耀，也可能是烛火闪映。无论如何，这都算是日常生活里的小小惊喜。翻出去年此时的日记，“入秋的那天，我并不自知，以为还是盛夏。是在手机上翻看朋友们的动态时，才恍然意识到，夏天走了呀！站在窗前，身处南方的小城里，对夏秋之交的季候并不敏感，天空依旧湛蓝，云层丰盛，晚霞依旧。紫薇、木槿、牵牛还在盛放。树上的蝉鸣还未消失。清晨依旧凉爽，正午依旧酷热。走在某些屋檐下，有些水滴无意落在身上，抬头看是空调外机正卷出热风、带着倦意依旧工作。秋天来的静悄悄。夏味犹存。”虽立秋前后，和夏末没有清晰的界限，但秋味也是逐渐渗透进日常里。
入秋后晨起，最爱去的地方不是小区楼下的林荫小道，也不是草木繁茂的羊肠小道，而是菜市场。尤其是要在周末时候去，因为周末早晨的菜市场最丰盛了。许多平时不来的大菜贩都来了，上面堆着各种最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而且卖的很快，要早早的去。
这个市场离我家不近，需要骑十几分钟的车，但因为是我最心仪的一个菜市场，我尽可能去那里。绕过红绿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小街，走进去就是，走进去的我很像一条鱼欢畅的游进大海。那些黎明赶来的菜贩在路边齐齐的摆开，都是最时令的菜蔬。这个季节，有拉大葱的，拉胡萝卜的，拉山苹果的，拉莲蓬的。我最感兴趣的是山苹果，小小的，带着粉粉的红丝，像山里娃娃的脸。这种苹果脆甜，比那些卖相好的红富士都好吃，而且因为个小不会撑到。我买了一大袋，绑在后座上正好。
走过这些大菜摊，是一条东西向的更小的巷子，里面是席地而铺的小菜摊。人进人出，好像看不到你可以进去的缝隙，巷子口是两家卖叶子菜的，韭菜，香菜，油菜，油麦菜，很绿很绿。许是洒过水的缘故，绿得很洁净。常买的摊上，这几日有了紫苏和薄荷，凑近看格外新鲜。紫苏可算是我最喜爱的香菜。烹饪时可凉拌可熟食。紫苏叶一片片摘下，热水焯一焯，青瓜冰镇过，去皮，切薄片，与紫苏叶加醋、糖和盐一起拌，稍稍腌渍，有玉洁冰清般的口感。皮蛋切瓣，加紫苏丝，红绿辣椒丝，酱油，醋，糖，盐，再滴两滴小磨香油，紫苏香与芝麻香水乳交融，缓缓带出皮蛋独有的鲜味。紫苏也可以蒸排骨。排骨剁小块，飞水，紫苏、姜、蒜切碎，撒在排骨上，加花生油、酱油、酒、糖、盐，放几颗话梅，拌匀腌渍二十钟，再蒸十五分钟，出锅撒上葱花即成。可以焖鸭。鸭子去皮，切块，飞水后用姜、蒜、料酒稍稍腌制，姜、蒜、紫苏一道入油锅炒香，随后放入鸭块一起炒，加盐、糖、酱油等调味品之后加适量水焖二十分钟即可。紫苏焖鸭香而不腻，盛夏吃能清热去火。紫苏还可煎鸡蛋，这个简单，切碎的紫苏倒入打散的蛋液里，加盐搅拌均匀，平底锅煎成两面黄。鸡蛋嫩黄里含着点点碎紫，清香扑鼻且鲜明悦目。
当然，紫苏绝佳的吃法是搭配各类水产。紫苏香辟腥，《本草纲目》记载，其茎叶还能“解鱼蟹毒”。家乡是水乡，自小几乎天天吃鱼，妈妈是做鱼的高手，无论香煎、红烧、清蒸或做羹汤都别有风味，烹鱼自然常用到紫苏，以至我现在闻到紫苏香，舌尖上还会条件反射出故乡河鱼湖鱼的鲜甜。紫苏也是家乡做田鸡和黄鳝的必备佐料。有一次回老家，外婆做了一道爆炒黄鳝。去骨后的黄鳝切小段，用紫苏、蒜、辣椒爆炒，滋味无可比拟。我很少吃黄鳝，这一回却大快朵颐。古代有“紫苏饮”，以紫苏与其他中药药材煎水而成，宋仁宗曾命翰林院评定当时各类汤饮的高下，紫苏饮被评为第一。
菜市场是需要日常装备的，而日常是一个人最舒服的状态，去逛菜市场，穿一条宽松的裤子，一双平底鞋，从头走到尾了，其间眼睛没闲着，心没闲着，要打算，要周划，要计较，一趟下来，身体得到锻炼，心智也提高了几个百分点。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会傻，会苦闷，还会自暴自弃。这个时候，我最需要的是一个热热闹闹、摩肩接踵的菜市场，恢复下元气。
前几天，接到友Z的电话，说是寄家乡的黄桃给我。结果，第二天就收到了，一打开箱子，满目的暖黄色，比起柠檬黄的亮晃，我更青睐黄桃的这种黄色，类似于姜黄色，舒服柔软。赶紧洗了吃一个，汁水很足，甜滋滋的。想起小时候的一个记忆——黄桃罐头，每每生病，妈妈就会买上一瓶给我吃，平日里几乎吃不到。一大瓣果肉滑溜溜地浮在糖水中，开盖后便是扑面的甜香，拿叉子戳起一块，脆韧凉甜，就算再没有胃口也会多吃几块。索性趁这次黄桃较多，也立马做了几罐，先依次洗净、去皮、切块及弃核，接着装进烫过的玻璃罐里，放冰糖和白糖，加入少许水，最后封盖、放蒸锅上蒸20分钟，待冷却后罐头就能享用了。看着罐头里沉沉浮浮的黄色，脑海里浮现亦是和秋天有关的画面，暗含着厚润的气韵。
入夜后，秋味更浓，白日里残留的热气不再浮动，蛰伏着温驯的情绪，迷人的月色高挂楼台，缱绻一种宁静、悠远、皎洁，深沉的情调。站在微凉的秋风中，用心聆听生命赶往归程的跫音，秋不过是似水流年里归雁停足的驿站；无论到哪儿，有这迷人的秋意同行，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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