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三星堆遗址再次开启，几百件新物品的出土，让大家开了眼界。
此外，相比1986年那次发掘，这次我们的考古队伍做的准备更充分。2021年3月份陆续曝光的6个坑的发掘和科研设施，都是在2年前就动手搭建的，包括考古人员落脚处的设置，还有坑附近的温度与湿度控制条件，都做了完善的保护。也因为这些工作做得很到位，所以第一批清理出来的文物可能会在不久后就举行一次展出。相比1986年那次隔了十年才做第一次展出，可以算神速了。
关于这次三星堆再次开启的内容，已经有很多文化学者解读了。我们专栏着重在科技方面，所以我就用一个系列来说说，如果三星堆挖出了一个大鼎，或者一副金面具、一个陶盆陶罐，都应该怎么分析它背后的科技高度。
鉴于三星堆的青铜器和这次挖出的那半张金面具是大家最感兴趣的，所以今天我们就从金属说起。
人类最早使用的金属就是铜。这是由铜的几个重要特性决定的：
首先，在地壳里，铜有大块的铜单质存在。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地上使劲挖，运气足够好的话，会突然发现一块红彤彤的大疙瘩，它比普通的石头要沉得多，还有光泽，而且比石头软一些，用石头可以在上面砸出坑来。这块大疙瘩就是铜。
这类铜是老天的赏赐，它们是天然的，纯度往往在99.0%-99.5%这种程度。所有这些特性就会让古人觉得，这玩意不是石头。
而这样红彤彤的东西一旦拿到日常生活里一段时间后，上面就会长出青绿色的锈，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铜绿”。而铜绿，古人在其他场合也是见过的，就是挖石头的时候，会遇到一些表面也有铜绿的石头，他们管这种石头叫“孔雀石”。
于是，之后大家就很容易把铜和孔雀石联系起来。也就是说，挖出来的孔雀石可能就是红彤彤的铜放一段时间后的成分，于是孔雀石的地位就升级了，被归在和铜一类的物品里，不再和石头一样了。对于这类物品，古人就会开动脑筋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变成红彤彤的铜。
那时的方法也不多，也就是用水洗、用火烧、用石头打。但用水洗或用石头打都不会让孔雀石产生什么其他变化，唯独用火烧后会产生变化。也就是，烧上一段时间后，能在窑里发现表面是红彤彤的东西。所以，孔雀石和铜的关联就更紧密了。
不过，这样烧造出来的东西和挖出来就是红彤彤一大块的东西，有本质的不同，它要坚硬得多，不会弯也不会断，远比石头耐用得多。我们今天知道，这是因为孔雀石里往往还有其他金属杂质，比如锌和铅，所以烧造出来的是铜合金，只不过表面还原成了铜。虽然这里面的锌和铅比例差异很大，但这些在今天都叫“青铜”。
这里还有一个幸运的地方——金属在地壳里大都是被氧化的形态，不是金属单质。想把金属单质烧出来，需要的温度都不低，比如铁，怎么也需要1300℃，而想把铜合金烧出来，最低800℃左右就可以了。这种炉温，不要说秦汉了，早在4000多年前，人们搭起的窑的炉温就能达到1000℃。
所以，铜就因为存在天然单质，能让人们把它和石头区别对待，以及它的烧制温度低这2个特点，成为人类文明史中第一个被广泛使用的金属。
在这方面，铁就没有优势。因为大部分铁石和最普通的岩石放在一起，是没法从肉眼上加以区分的，只有赤铁矿因为带有红色，才会被人区别对待。在商代，人们曾经在炼铜的时候把赤铁矿也扔进炉子里，结果当铜溶液流出来以后，赤铁矿和炉渣混在一起，根本就分辨不出来。所以，即便铁在地球上的总量远多于铜，但铁的出现要晚很多，它需要更高的炉温。而当人们有能力把炉温提升到1300-1500℃后，除了铁制工具会出现之外，还会顺带生长出瓷器的各种精湛工艺。
青铜器制造成熟的一个标志是——标准化，它指的是合金中各元素的比例。如果笼统的把带有蓝绿色的矿石都扔到炉子里烧的话，造出的青铜如果去检验，就会发现，铜的占比最大，其他金属的比例各异，占比从1%-25%间均匀分布。
但实际上，今天考古学之所以认为，中国从商代开始青铜冶炼技术已经很成熟，就是因为，这之后的青铜都可以归为2类，一类是铜锡二元合金，另一类是铜锡铅三元合金。在二元合金中，铜锡的比例基本都是4比1；三元合金中，铜与锡铅之和的比例也都是4比1。也就是说，古人可以很好的把铜的比例控制在80%。但也正是因为三元合金加了铅后，依然维持铜占80%的比例，所以考古学家分析，在商代，人们还不能很清晰的分辨锡和铅这两种金属，经常混用。而当人们可以分离锡铅后，文明的等级就又提升了一级。
三星堆的文明延续了1700多年时间，相当于从三国时期到今天的跨度。三星堆末期的时候，居于东海之滨的姜子牙还在钓鱼呢，而三星堆的早期，比远在东边最早的成体系的文字甲骨文还要早1200年。所以，三星堆的文明程度是需要具体划分到年代才能评价的。
你可以关注在4-5月份公布的新一批文物，如果是处于三星堆早期的青铜器，铜的比例还大都集中在80%的话，这就是一个文明异常发达的标志，因为它比商代提早了1000多年。而一旦发现这里还有铁器的话，那就真是一个比大铜人、金子面具更有文明标尺意义的东西了，虽然这个铁器可能从外貌上看很不起眼。
这次三星堆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个半张脸的黄金面具。
黄金和铜有点类似，因为它们是地球上能以大块头的形态、以单质存在的唯二的两种金属。所以只要运气好，人类可以在很早的时候就发现黄金，比如古代的美洲人连铁器都没有，但是却有大量的黄金制品。以至于说黄金的最早年代时，从不说“最早发现的年代”，而是说“最早开采的年代”，相信几万年前的祖先也有机会发现黄金。它大约是这样被当作珍贵的物品的：
1 黄金因为化学性质非常稳定，很难与其他物质发生反应。
2 所以一旦以块的形式在地壳内部形成，等被推挤到地表后，就会在自然的力量下被暴雨、洪水和碎裂的岩石中流进河水中，人们去河边取水时就会被它的光泽吸引。
3 它有时候能有黄豆粒大，有时甚至像一根小手指，为了找到更多黄金，大家还是去河里找。
4 这种6000多年前的方法，直到今天人们依然在用，这种方法得到的金叫作“砂金”。
5 随着人们熟悉了砂金，在开采石料时，发现石矿里也有闪着金色的物质，它们也是金子吗？其实，有些是真的金子，这些金子叫作“脉金”，但大部分是黄铜矿和黄铁矿。到底是不是金子，只要放在窑里烧一下就行，黄铁矿和黄铜矿马上就会变色，而金则保持原色，所谓的“真金不怕火来炼”就是这样来的。金实在太稀有了，以地壳物质的丰度来看，每200吨物质里才包含1克黄金。
金和铜虽然都以大块单质的方式存在，但地位却是不同的。这很可能是因为，金即便放在生活环境里很久，久到它的主人都去世了，它依然不会变色、褪色。而铜就完全不是这样的，一个夏天就能长绿毛。再加上金又那么稀有，于是它几乎总是充当饰品，象征着权力、财富、地位。当然，它之所以不能作为工具，也是因为太软。古人鉴定黄金的一个简单方法就是，放在嘴里咬一下，软的、能咬变形的就是真金。
其实，从金的使用情况也能判断文明水准的高低。
比如三星堆的那个面具，纯金280多克，作为面具是要罩在其他雕像头上的。在介绍中说，它是先锻打成金箔再用生漆、桐油之类的粘合剂粘在一起。说实话，这其实并不能反映加工的高水准，因为金很软，用敲打的方式总能敲得很薄。真正能体现更高水平的工艺是鎏金，因为用这个工艺制成的金箔，会严丝合缝的包裹在其他物体表面，甚至2000年都不掉落。
很多人觉得，鎏金嘛，就是外层薄薄一层金，里面是其他低贱的材料。实际上，鎏金需要更高水准的技术，那就是和汞（水银）相关的技艺。
一张0.01克的金箔放在几滴水银上，几秒钟就会被水银液滴完全“吃掉”。其实，除了铁之外，水银可以吃掉绝大部分金属。吃掉金箔后的水银和原来差异不大，但只要控制好比例，让金的比重为12%时，汞金就更像是液体，而不像橡皮泥。这时候，把汞金液体涂在需要鎏金的物体表面，就像给它刷了一层漆一样。涂好后再给它加热，水银会在400℃前全部蒸发走，于是只留下了金，鎏金就这样成功了。所以，从文化发达的程度上看，只有鎏金物品的墓穴其实比只有纯金物品的墓穴要高级。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银器上。
虽然很久以来，银都不如金值钱，但东亚最早的银器比金器晚得多，是在距今3700年出现的。也就是甘肃玉门火烧沟墓地出土的夏代银鼻饮。
而三星堆按历史年代分为4期，这个最早的银器对应的正好是三星堆第二期和第三期之间的时间段。所以，如果我们在后续公布的材料中看到，在第一期就出现了银器的话，这也是很重要的发现。
关于如何用科技水平的角度看三星堆，我们明天继续这个话题，说一说陶器上的技术。
我是卓克，我们明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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