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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堂吕思勉的国文课
2022-10-02 11:13·舜网

吕思勉,中国近代著名历史学家、国学大师,与陈寅恪、钱穆、陈垣并称为“现代史学四大家”。吕思勉还曾编纂过多本历史、国文课本,这本《吕思勉国文课》是他编写的高等小学三年制的国文教科书,其中绝大多数课文均由他自己撰写而成。《吕思勉国文课》以短小精悍的课文讲古诗寓言、历史百科、山川人文,文字清新质朴,颇具意象之美,让人充分感受到语文的魅力和张力。

从生活中来,包罗万象

翻开这本国文课本,光是看目录,就能发现其中是一个无比广阔的世界。吕思勉取材广阔,涵盖

古今中外,包罗自然人文,以达到“授以切于实用之文字”的目的。语文课本不只是优美的文章赏析,更多的是让孩童认识一个丰富多样、容纳多种价值观的社会。在这些包罗万象的文章中,吕思勉又融入了自己对世界的认知以及人生智慧。

在第一册的《察理》上下篇中,吕思勉以烟草的发明与哥伦布让鸡蛋竖立在桌子上的故事为例,告诉学生不要因为少见多怪而做出可笑的事情;也不要因为已司空见惯,就把别人的大发现、大发明看得稀松平常,转而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第二课《喻学》用的是寓言手法,通过木与铁的对话,形象有趣地用密集的动词与夸张的动作组合,表现了铁成为工具的过程以及铁被锻炼成器的痛苦,文字风格像《齐物论》中子游与子綦关于风的那段对话。他还以“盲鱼”为例,说人的头脑是用来思考的,懒得思考的人,就像那种在暗无天日的巨壑中视觉完全退化了的鱼,被强者吞噬是早晚的事情。

吕思勉认为,对于日常生活中发生的点点滴滴,只有留心观察了、思考了,才能获得真知识。他讲的都是日常生活、格物致知的普通道理,文字既平实,又活泼。其中不少篇章也“寓教于乐”、倡导让儿童在游戏中强健体魄、发展天性的教育主张。《纸鸢》《钓鱼》等篇章,写的就是那个年代孩童鲜活的生活场景,读来令人感觉十分亲切。《运动》篇的最后一句说:“平野广阔,空气清洁,徜徉其间,心神泰然,实人生至佳之境也。”读着这样的句子,呼吸都变得舒畅起来。

一些植物、生物、地理学常识,吕思勉也编写到课本中来。《蝴蝶》篇描写一只蝴蝶从幼虫到作茧自缚最终破茧而出的变化过程,把弱小生命从自卑到愤世嫉俗而后又自得、自媚的心态刻画得惟妙惟肖、颇为滑稽。特别是结尾的那段歌曰:“昔何辱兮,今何荣。昔为同类所贱兮,今为所敬。今日之乐兮,由于昔日之能忍。”几分自嘲的悲哀夹杂着几分幽默,既讲述了这个生物学的知识,又写出了生命的不同阶段的各种心态。

吕思勉为师,常常告诫学生们:“学问在空间,不在纸上,须将经验与书本,汇合为一,知书上之言,即为今日目击之何等事。”他把自己几十年读书、教书的经验,化入了对日常生活的理解,通过简雅洁净的书面语,呈现在他所编写的教材中。

“雁度寒云,马嘶古道”的语言之美

语言学家赵元任先生的早年自传中曾经写过,自己14岁时进常州的溪山小学校求学,当时在溪山小学校教国文和历史的吕思勉先生是他最爱戴的老师。有幸亲聆吕思勉授课的好几位当代文史大家的回忆,也让我们感受到吕先生的人格魅力。从这本国文课本中,也能通过吕思勉的文字表达,感受中国语文之美。

编语文教材的人,除了书读得多,还必须能写出好文字——明晰、势力、流畅的文字。势力,即“与读者之刺激力”,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感人的力度”。在吕先生看来,这是“文字佳否及适用与否”的判别标准。

程怡评价吕思勉,作为近代中国的大学问家,先生不仅能写一手才气横溢、意境孤峭、笔锋犀利的古文,还能写自然流畅的白话文。例如,他的《狗吠》一文:“从前,我们联床情话时,夜深人静,抑或听得狗吠的声音,开门出视,只见一条深巷,月明如水,行人绝迹而已。”寥寥几笔,战前江南僻静小镇的夜色如在眼前。再如《名山大川》(三):“雁度寒云,马嘶古道。崇山峻岭,陡开大阳。旷野平林,烟火攒簇。此黄河流域之大观也。青峦碧峰,处处点缀。虾房蟹舍,柳堤花坞。水乡人家,桔槔声起。此长江流域之大观也。”文笔优美大气,所勾勒之景如在目前。

程怡还举了吕版国文课《勃罗斯》(勃罗斯者,苏格兰君也)的例子,与当下苏教版小学《语文》三年级上册《第八次》相比,两篇课文所述为同一件事。

吕思勉的叙述(节选):梁有二椽,其一较低。蛛系丝高椽,引其一端,欲下垂于低者。垂未及半,丝断而坠,前功尽弃。然蛛虽蹉跌,攀援力作,仍不少衰。坠而复起者六,迄未就绪。勃孤影自怜,喟然叹息,而蛛复援丝下矣。至第七次,竟无波折,微丝一缕,直达低椽。两端既系,其余易易。瞬息间已成方罫形。勃大感动,奋然曰:“吾敢不如蛛乎!”跃而起。

苏教版的叙述:布鲁斯躺在木板上望着屋顶,无意中看到一只蜘蛛正在结网。忽然,一阵大风吹来,丝断了,网破了。蜘蛛重新扯起细丝再次结网,又被风吹断了。就这样结了断,断了结,一连结了七次,都没有结成。可蜘蛛并不灰心,照样从头干起,这一次它终于结成了一张网。布鲁斯感动极了。他猛地跳起来,喊道:“我也要干第八次!”

整体上两篇课文相比,苏教版比吕版多了30个字,却少了很多东西:蜘蛛结网的细节没有了,勃罗斯王的姿态和神态没有了,文章的“势力”完全谈不上了,至于行文的内在节奏,更是大不如前。

细细品味,方能觉出吕思勉的语言之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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