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骨法用笔”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气韵生动”却是一种通盘的感受。就拿书法来说,看古代碑帖,觉得好,是一种无法言喻、不具体的好。至于“清逸”、“悠雅”、“端庄”、“遒美”之类的词,实践者怎样入手,就犯难了。
北宋郭若虚说得极好:“六法精论,万古不移,然而骨法用笔以下五法可学。如其气韵,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默契神会,不知然而然也。”确实啊,惟有技术才能学。
清代邹一桂如是说:“气韵则画成后得之。一举笔即谋气韵,从何入手?以气韵为第一者,乃鉴赏家言,非作家法也。”
此话分析得有道理,实在。而“气韵”究竟作何理解呢?
上一章说到“一笔书”与“一笔画”。“一笔书”的概念我已经阐述,是由连绵不断的左右转笔,字字相续,向背顺势而成。看上去有一种韵律,有舒适、生动的感觉,想必古人亦有同感,他们早就找到了最确切的形容词-“气韵”。
“一笔画”亦如此法,只是相对要照顾到“形”而已。看“形”是否“生动”,当然是由整体的“气韵”决定,而“气韵”则要具体落实到用笔-笔法。郭若虚《论用笔得失》这样说:“凡画,气韵本乎游心,神彩生于用笔,用笔之难,断可识矣。”
明代李日华这样说:“凡状物者,得其形不若得其势;得其势不如得其韵;得其韵不如得其性。形者,方圆平匾之类,可以笔取者也。势者,转折趋向之态,可以笔取,不可以笔取尽,参以意象,必有笔所不到者焉。韵者,生动之趣,可以神游意会,陡然得之,不可以驻思得也。
性者,物自然之天,技艺之熟,熟极而自呈,不容措意者也。”“性”则个性,天生的;“韵”则是神游中陡然得之,措意、驻思均不可得。只有“势”与“形”可教、可学。
“势”,我前面已讲过,是指转笔发力的趋向。李氏说“不可以笔取尽”,是因为要“参以意象”,不可能像书法那样完全以“势”定“形”。
这里出现了一个十分矛盾,却又十分关键的问题。
中国画的用笔是用书法的笔法,即转笔发力得势,手下的“形”是由玩手的技巧而定,这与客观的“写形”十分矛盾。我画过多年的写生,亦练习过多年的笔法,我深知这是完全的“两码事”。而中国画偏偏是要将此融到一起,并且还如此强调书法用笔。看看,张彦远这样说:“今之画人,粗善写貌,得其形似,则无其气韵,具其彩色,则失其笔法,岂曰画也!”
难怪,中国画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明暗、立体。中国人强调的“骨法用笔”,本身就是制约视觉客观准确的枷锁。
唐代张璪有一句名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千百年来被人用得烂熟,其实是非常实在、非常确切的一句实话:大自然是吾师,尽收眼底,最终是要化为心里的“六法”,得书法用笔之源来表现。
中国画之法,实际上,就是中国书法之法。严格地说,只有左右转笔,以向背之势发力用笔,才是中国画最本质之处。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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