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著花未”

吴营洲

《寒梅著花未》是“红学界、金学界著名学者为庆贺梅节先生九十寿诞所编撰的一部论文集”。当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书名时，不由地暗生惭愧，因为我并不清楚这五个字连在一起的具体意思，尤其是最后的那个“未”！于是便求诸百度。一查，原来这是句诗，出自王维的《杂诗三首·其二》：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大意是：您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请问您来时我家窗前的那株寒梅，开花了没？

哦！

据人解读：游子离家日久，不免思乡心切，遇到故里来人，便急于想知道家中事情。但他并不直接说自己如何思念故乡思念亲人，而是问自家窗前那株寒梅开花了没有？也因此，诗人把自己对故乡的思念，对亲人的牵挂，对往事的追怀，表现得格外含蓄、浓烈、深厚、沉重。

坦率地说，接下来的我，反反复复地读着这首诗，竟不禁热泪盈眶……

而且，杂思如零雨般漫天而降。

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梅先生。

梅先生少小离家，求学谋生，一别竟达数十载，漫漫长长的岁月，一颗心总如天空中飘荡的纸鸢……而此时，他已年界九旬，无论是思乡还是思归，其情均已益发沉重了。

我想，当梅先生默咏这首诗时，自是感慨万千的，脑海里也自会涌现出种种画面……

我知道，梅先生的九十寿宴，是他的家人为他在深圳举办的。其时，高朋满座，嘉宾多有，“外加庞大的亲友团，很是热闹”（梅先生语）。

我在想，当梅先生见到众多故乡的人，当会问些什么？当会从哪一句问起？思来想去，恐还是这句：“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当然，我也想到了自己。终生漂泊，了无栖处；载沉载浮，不知所归。

然而，梅先生尚有故乡可念，而我呢？我的故乡在哪儿呢？我的故人在哪儿呢？我还能见到故人吗？甚或在想：我有故乡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很想问谁一声：“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可是，大街上人来人往，商场里人头攒动，可我却看不到这样的人！连似曾相识的都没有！甚或意识到即便是想把谁认错都不可能！

近读史铁生的《记忆与印象》，有一小段文字，令人心有所感，心有所惊。那是他和妻子到了地球另一面，到了一座美丽的城市，一走进那座城市他们就听见了教堂里传出的钟声。在清洁的空气里，在透澈的阳光中和涌动的海浪上面，在安静的小街，在那座城市的所有地方，有钟声在自由地飘荡着……

于是他写道：“我和妻子在那钟声中慢慢地走，认真地听他，我好象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整个世界都好象回到了童年。对于故乡，我忽然有了新的理解：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这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

可我什么时候才会听到那自由地飘荡着的钟声？

而此时我忽有所悟：那钟声，当是对“寒梅著花未”的真切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