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外史
——兰陵笑笑生正传
吴营洲
弁言
这是篇小说。情节是虚构的，但主要观点取自梅节先生的《瓶梅闲笔砚》。
梅节先生不仅是我国颇具影响的红学家，更是蜚声海内外的金学家，他校订的《金瓶梅词话》，已被学者、读者公认为是截至目前《金瓶梅》的“最佳校注本”。张爱玲当年曾对她的好友宋淇说：“看了梅节校正本，《金瓶梅》的好显示出来了。”
梅节先生的《瓶梅闲笔砚》，收录了他数十年间研究《金瓶梅》的经典文章十余篇，系统而集中的展示了他在这一领域的学术积累，贯穿其中的不少观点和方法对明清小说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诸如梅节先生认为，《金瓶梅》的作者并不是什么“钜公”“名士”，而是游走在大运河两岸的说书艺人……
这篇小说，就是力求通过人物、情节等，形象地再现梅节先生的这一学术见地。
这时，我师父才缓缓说道：“我要把这事儿，写进我的书里！”
却说这苏州城里，真是个极好的所在。难怪常听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呢。只见石街水巷，别具格调。人烟稠密，车水马龙。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繁华异常。到底是江南名城，自是和北方大不相同的。师父牵着我的手，一路走来，过了一个个十字路口，依然见市面热闹非凡。忽地，看到了一家酒肆，三开间门面，不是十分豪华，但感觉十分雅致。我师父笑着对我说：“小子，你也知道，你师父兜里的确没几个子，不能带你去大的酒楼狠撮，但咱今儿啊，也当该破费破费。我看这家酒肆，虽然小些，确也不错。就在这儿吧，让你小子也过个年、解解馋！”说着，我师父便牵着我，迈进了这家店铺。我见里面，生意很是兴隆，几近客满。我师父和我找了个空位坐下。随即，便有店小二上来倒茶。我见浅浅的茶盏里，那茶叶扁平光滑而挺直，色泽嫩绿光润，香气鲜嫩清高，滋味鲜爽甘醇，叶底细嫩呈朵，便是一脸的新奇。我师父见我这样儿，便低声告诉我：“这是上好的龙井。”随后，师父便随手将桌上的菜单递给我，说道：“小子，今儿你是客，你就点吧！”我笑道：“师父，你是想拿我开涮啊，我不识字！”师父笑着骂了我一句，并说：“你小子少跟我装啊！你不认字，总会认识鸡鸭鱼肉吧！”我冲师父嘿嘿一笑，便不再言语了。我师父便也没再说什么，就点了半坛金华酒、半只烧鸭、半只白斩鸡、一碟鲜鱼、一肘蹄子，又叫得顶皮酥果馅饼儿，几个搓面卷儿。稍倾，菜便一一上来了！哇！满桌的珍馐佳肴啊！真真是我此生不曾见过的！色香味形具全啊！看得我都傻了！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看得我竟都忘记举箸了！这时我师父用脚轻轻踢了踢我，并冲我挤了个眼，那意思我懂，是说：“看你那傻样儿，若让人看见，会笑话咱们没吃过东西呢！”我慌地左右看看，幸亏没人注意。我师父便说：“快点吃啊，愣着啥啊！”……正吃间，忽闻街上人声嘈杂，熙熙攘攘的，甚是热闹。我朝门外望去，只见黑压压的，满街筒子都是人。我师父是个爱看热闹的，对啥事儿都感兴趣，于是便对我说：“你小子在这儿坐着啊，慢慢吃啊，好好享受啊，老子出去看看啥事儿啊！”他的话音还没落，人便急步出了店门，去了街上，消失在了人群里。我便暗暗地笑：“师父你都多大岁数了，竟还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我见师父走了，便独自坐在桌前，不仅能大口朵颐，且还有时间细细品尝了。不怕您笑话，这个烤鸭真的好，是我从没见过的。油润的鸭皮，表面微脆，又带着油脂，咬一口，嘿嘿，说不出的爽。它黑里透红，入口油而不腻，酥嫩爽糯，在鸭肉的鲜味中，竟还伴有干菜的清香，甚至还略带甜意，现在又配了三种蘸料，尤其是有我喜欢的辣油，真的是香上加香啊。我一边吃，一边朝门外瞅，见街上人已渐渐散去了，可我师父还是迟迟不见回来。怎么回事儿啊？我不免犯些嘀咕。可我又不能离开饭桌啊！我师父和我的行囊都在这儿啊！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才见我师父满脸喜色地回来了，还没落座，就给自己斟了一大杯，并，一饮而尽。见师父这等样子，我便不由地说：“师父，你看你这高兴劲儿，是得了啥'狗喜欢’了？”我师父笑着说：“去去去，哪有你这样跟师父说话的！”我师父随即坐下，顺手夹了一大口菜，并边嚼边说：“刚才，左近的街坊们，逮住了俩偷奸的男女，正在街上示众呢。所以才围了那么多人。我向人们打问具体啥事儿，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哈哈，听来真有意思，并是个上好的故事呢。你想听听不？”我对师父说：“你就少跟徒弟卖关子啊！”我师父粲然一笑，随后道：“容我想想，梳理梳理啊！”于是，便见我师父闭上了眼，一只手撑着额头，半伏在了桌子上。过了一会儿，见他仍是闭着眼，竟给我轻声讲了起来：“说是这条小巷，有个开绒线铺的伙计，并不是守本分的人。他姓什么来着，就说他姓韩吧，乃是一破落户的儿子。如今跌落下来，替了大爷的差使，亦在府上做校尉。他现在这条小巷居住。其人性本虚飘，言过其实，巧于词色，善于言谈。许人钱如捉影捕风，骗人财如探囊取物。因此街上人见他这般说谎，顺口便叫他做'韩捣鬼’。但他自从做了绒线铺的伙计，手里财帛从容，便新做了几件虼蜋皮，在街上虚飘说诈。掇着肩膊儿就摇摆起来。人见了，不叫他个'韩捣鬼’了，只叫他做'韩一摇’。他浑家乃是左近一屠户的妹子，排行六姐，生的长挑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色，约二十八九年纪。身上有个女孩儿，嫡亲三口儿度日。'韩一摇’有个兄弟，姑且就叫韩二吧，与其兄极为相似，亦是极善捣鬼，是个耍钱的捣子，但是在外另住。因这韩二旧与这妇人有奸，要便赶他哥不在家、铺中上宿，就时常走来，与妇人吃酒，到晚夕刮涎就不去了。不想街坊有几个浮浪子弟，见妇人搽脂抹粉，打扮乔模乔样，常在门首站立睃人。人略斗他斗儿，又臭又硬，就张致骂人，因此街坊这些小伙子儿心中有几分不愤，暗暗三两成群背地讲论，看他背地与什么人有首尾。那消半个月，打听出她与她小叔子这件事来。原来'韩一摇’在这条小巷住着，门面三间，房的两边都是邻舍，后门通水塘。这伙人单看韩二进去，或倩老妪洒巷，或夜晚扒在墙上看觑，或白日里暗使小猴子在后塘推道捉蛾儿，单等捉奸。不想那日，二捣鬼打听他哥不在，大白日噇酒，和妇人吃醉了，倒插了门在房里干事。不防众人睃见踪迹，小猴子爬过来把后门开了。众人一齐进去，掇开房门。那韩二夺门就走，被一少年一拳打倒拿住。老婆还在炕上，慌穿衣不迭。一人进去，先把裤子挝在手里，都一条绳子拴出来。须臾，围了一门首人，跟到街厢铺里，就哄动了那一条街巷。这一个来问，那一个来瞧，都说这妇人与小叔犯奸。哈哈！看热闹的都是起哄架秧子的，不怕事儿大啊！这本是人的劣性啊！我勒个去！我就讨厌人的这点啊！但是，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了多么有意思的一幕了吗？你猜猜，猜不出吧！我告诉你，在人群中，有一老者，见男妇二人拴做一处，便问左右站看的人：'此是为什么事的？’旁边有多口的道：'你老人家不知，此是小叔奸嫂子的。’那老者点了点头儿，说道：'可伤！原来小叔儿要嫂子的。到官，叔嫂通奸，两个都是绞罪。’那旁边多口的，认的他是有名的扒灰头，一连娶三个媳妇，都吃他扒了，因此便插口说道：'你老人家深通条律，像这小叔养嫂子的便是绞罪，若是公公养媳妇的却论什么罪？’那老者见不是话，低着头，一声儿没言语走了。哈哈哈哈！正是：各人自扫檐前雪，莫管他家屋上霜。”说罢，我师父睁开眼，死死地盯着我，良久，不再说一句话。他的眼神，让我发瘆！于是我便弱弱地问：“师父，您是咋啦？”这时，我师父才缓缓说道：“我要把这事儿，写进我的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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