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琐忆
吴营洲
看书的记忆
据说,我小的时候爱看书。一有空儿就抱着本书看。
据说,每当让我干点儿活的时候,我总是放下书就去干,干完了,随即又抱起了书。
娘说:“这孩子倒是挺听话,不犟嘴!就是属捻捻转的,捻捻就转,不捻就不转。”
天擦黑的时候,娘就不让我看书了。
娘说:“这会儿,是鸟儿们进窝的时候,你睁着个眼,鸟儿就以为是个窝呢,就会往里钻,钻进去了,你的眼就瞎了。”
娘的话自然形象有趣,却也有几分道理。天擦黑时,光线暗,看书自然对眼不好。
我小的时候自然也没有什么书看,就到处借。
印象里从“耳朵”家借到了一本书,其中有个情节我迄今都依然记得,是关于安禄山的。书中称,安禄山身高体胖,肚子很大,一次唐玄宗指着他问:“此儿腹大如抱瓮,不知其中藏的何所有?”安禄山当即答道:“别无长物,惟赤心耳。”于是龙颜大悦。
所谓“耳朵”,是那个人的外号,因为他的一个耳朵残疾,没长开,是蜷曲着的。
“耳朵”长我十来岁的样子,不是“一发的”。“一发的”为当地土语,即“发小”。
多少年后我骑车回了一趟村,走在街上,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了,偏是看到了那只“耳朵”。
我认出了他,但他没认出我。
于是,与他擦肩而过。
赶集的记忆
姨父手很巧,会编筐,会织布,还会织装粮食的布袋。那种布袋水筲粗细,一米来高,很厚,很结实,能装百十来斤。姨父还能在布袋上砸字,这相当于当今的商标吧。织好的布、布袋,总是背到集上去卖。其实早先许多村都是有集的。你一六,他二七,谁谁三八,天天有集,想哪天赶个集上都行。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后,好像是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便把许多集都取缔了,统一成了一六集,也唯某些公社的所在地,即些大的村镇,才有集。
有时候姨父也会带我去赶集。赶集便成了我的节日。肯定会给我买好吃的。集上有各种小吃。但我都吃过什么,已是忘了——我这没良心的!但我总是忘不了一种小吃,当地叫“蛤蟆吞蜜”。就是在刚出炉的缸炉烧饼里,加上些猪头肉什么的。你想想吧,又脆又香,香酥可口,要多好吃有多好吃。可我当时吃过吗?忘了。
姨父常赶的集,是郭庄集。郭庄隶属无极,我们村隶属藁城,但相距仅有十来里,算是最近的集。当时郭庄的“红旗民兵营”很有名。郭庄村北有个打靶场。所谓靶场,就是一片空地,北面是一个高高的土堆,土堆前摆上把子,然后练习射击。印象里我曾好多次去靶场捡子弹头。偶尔还能捡到弹壳。
我大姨他们村,隶属郭庄公社,离郭庄很近,也就两三里吧。一次在集上,竟看见我大姨了,她正看拉洋片的呢。看拉洋片,就是把眼紧贴在一个大木匣子上,透过木匣子上的一个圆孔,看里面的景致。具体能看到什么,我不知道。我从没看过。或是姨父不让我看,看拉洋片的是要掏钱的。或是没工夫。反正我印象里从没看过,但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只是感觉,我的大姨还挺时尚啊,还看拉洋片的!印象里,大姨看得很投入,没有注意到我姨父和我。姨父和我好像也没有凑过去和她搭话。
我姐是跟着我大姨长大的,可能也常跟着我大姨赶集,因为我发现她对“蛤蟆吞蜜”这种小吃情有独钟,平时聚餐的时候,若有烧饼,我姐总是将猪头肉、炖肉之类的,用筷子可劲儿地往烧饼里塞,一拧一拧的,动作还挺夸张。我想,她是找到小时候的感觉了。
听姨父说,有回在集上,有个剃脑袋的看见我后,便对我姨父说:“这个小孩脑袋长得挺好,来,我给他剃剃。”当然是白剃了。
附言:孙犁曾有一篇文章,写的就是“拉洋片”:“我幼年的时候,每逢庙会,喜欢看拉洋片。艺人支架起一个用蓝布围绕的镜箱,留几个眼孔,放一条板凳,招揽观众。他自己站在高凳上,手打锣鼓,口唱影片的内容情节,给观众助兴。同时上下拉动着影片。也就是五六张画片,都是彩画,无非是一些戏曲故事,有一张惊险一些,例如人头落地之类。最后一张是色情的,我记得题目叫'大闹瓜园’。”
打扑腾的记忆
我们村很大。分七个连二十一个生产队,大概有五六千人吧。
村子当中,有一条曲曲弯弯的街,从西往东,把村子分成了前街后街。南边为前街,北边为后街。
村子正中,是大队、学校、供销社、药铺的所在地,还有个大壕坑。
壕坑很大,有足球场大小吧,每到夏天下大雨的时候,壕坑里便积满了水,村民们便到壕坑里打扑腾(游泳)。
一天中午,我和一位叫老歪的小伙伴去壕坑边上玩,看了一会儿,见壕坑里热闹得很,跟煮饺子似的,老歪便对我说,他也要下去。我说:“你会打扑腾吗?”他说:“我会扎猛子。”
说着,他便脱下裤衩,光溜溜地跳了进去。
当时,无论大人孩子,在壕坑里都是一丝不挂的。所以村里的姑娘、小媳妇,都是远远地躲着壕坑,或低着脑袋疾步而过。
我见老歪钻进水里后,好久不把头露出来,感觉“坏了”,自己便赶紧跳下去,想救他,没想到他在水底下乱踢乱蹬,致使我乱了方寸,也咕咕咕(此“咕”字在当地发“龟儿”的促读音)喝起了水。
壕坑边上人很多,有几个大人跳下去,把我俩给捞了上来。
我不会游泳,只会简单的狗刨,还会点儿仰仰浮,算是仰泳吧。
五道庙的记忆
当时,就在壕坑左近,有个“五道庙”。
为什么叫“五道庙”,不曾听人说过。也许,有人说过而我已是不记得了。
其实那“五道庙”并不是庙,而只是一个土堌堆。只不过在这个土堌堆的侧面,掏了个洞,洞里或有个神像什么的。起码在我的印象里是这样的。
至于洞里的神像是谁,我自然不清楚。
但是,别看这个土堌堆不起眼,可人们依旧会在什么时候,去那里磕头、烧纸。
在我很小的时候,或许是在“艰辛探索”时期吧,那个“五道庙”就已被铲除了,连个影子也没有剩。倘若有谁问起在村子的正中央有没有过一个“五道庙”,我估计,除了一些七老八十的人,估计谁都会一脸茫然。
几十年后我再度回到村里时,见村西口出现了一座教堂。(其实在我小的时候,从未听说过有信主的。)
而相隔三四里地的另一个村子,竟也凭空出现了一座寺庙。
彼此遥遥相望。
信谁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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