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琐忆 · 听邻居大伯唠嗑

浮生琐忆 

吴营洲

 

听邻居大伯唠嗑

我家的左邻，有位老人，我喊他“大伯”。大伯当时或有六十来岁吧，是个鳏夫。大概是大娘去世得早，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大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闺女，嫁到了当村的。后来大伯让他的外孙过继了过来。我在村里的时候，大伯的外孙已是结婚生子了。大伯的名字我现在想不起来了，大伯外孙的名字我倒是一直记着呢，只是自打我离开村子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我家和大伯家的房子，紧挨着，我去他家玩，常常是从我家的梯子爬上房，再顺着他家的梯子下来。

大伯早年好像做过点小买卖，虽不是走南闯北，却也见过些世面，我去他家，常听他唠嗑，也喜欢听他唠嗑。

大伯说，在他小的时候——那肯定是民国年间了——常听老辈儿人说：“金地狗糟蹋。”这“金地狗糟蹋”究竟嘛意思，一直不晓里，后来日本鬼子来了，才闹明白了，原来这“金地狗糟蹋”是到处挖“沟”，把咱这“金地”给“糟蹋”了。

为嘛到处挖“沟”？这些“沟”是谁挖的？是日本鬼子挖的？还是八路军挖的？大伯当时肯定说过，只是几十年过去了，我已记不起来的。若是日本鬼子挖的，可能是为了阻断交通，让一个个炮楼更有安全感，这就相当于“护城河”。若是八路军挖的，可能是便于隐蔽行动。我们村地处冀中平原，地里若没有了庄稼——青纱帐——便是无遮无拦、一望无际了，站在跑楼上，拿个望远镜，能看到十几里之外的任何活动的物件。据说那些“沟”也叫“交通壕”。

大伯说，日本鬼子头进来的时候，人们都很害怕。一听说日本鬼子从东边来了，村里人一家家的就往西边跑；一听说日本鬼子从北边来了，村里人一家家的就往南边跑。那枪打的，啪啪的，爆豆似的。等实在跑不动了，一家人就趴在地上，听天由命了。也有村民被流弹打死或打伤的，那算他倒霉呗。时间长了，日本鬼子也老来扫荡，人们也就不跑了。其实也没地儿跑。跑哪儿去啊！在冀中平原，不像山里，是没地儿躲的。再后来，日本鬼子就把这一片儿给占了。咱们这些土庄稼主，该种地种地，该吃饭吃饭，总得过自己的日子啊。

大伯还说，将来的人，是越长越矬（矮）。他说他常听老辈儿人说，“一肘一扭”。啥叫“一肘一扭”？就是将来的人，会只有一胳膊这么高，再再将来，就是一胳膊肘这么高了。

大伯一边说一边比划，很认真的神色，却听得我直发愣。——其实，随着人类的进步，食物的丰富，营养的提高，人的身材越来越高了。连日本人的身高都普遍见长了。

大伯说，咱们村为嘛叫“寨里”？就是古代军队“安营扎寨”的地方。

大伯说，在这一片儿，一直有“五营二寨八大王”一说。所谓的“五营”，就是距我们村仅有二三里地的五个“营”，即甄家营、王家营、张家营、姚家营等；所谓的“二寨”，就是指我们寨里村，当时分前寨、后寨，所以叫“二寨”，现在叫前街、后街；所谓的“八大王”，据说原是“霸大王”，念转音了，也就是在我们村北去七八里地的大王村。或许当时的“大王”住在那里。别看这三个村相距很近，其实隶属三个县：藁城、无极、新乐。

大伯还给我讲过一些笑话：

比如说，村里有个小伙子，家里很穷，虽然不是房屋一间地无一垅，但也绝对是贫下中农。有一次，有人来给他说亲，他便带着说亲的人到地里去转，凡是看见了地头的粪堆，便指着说：“那堆粪是攒的！”“那堆粪也是攒的！”当时的村里人都知道，凡是粪堆多的，说明地多，地多的人家，自然好过（富裕）。“那堆粪是攒的”这句话自然没错，所有的粪都是“攒”的，但他故意让那个说亲的人听成：“那堆粪是咱的！”“那堆粪也是咱的！”

又比如说：有个外地来的要饭的，到一个大地主家要饭，地主婆不想给，那个地主则说：“给他吃一口吧。他吃了，还得拉在咱的地里，顶算上粪了。”那个要饭的听了很不高兴，心想，我宁可憋着，憋到外村，也不拉到你的地里。于是他就一路往前走，一路生憋着。也不知走出了多少里，后来实在憋不住了，便钻到庄稼地里大解，出来后一打问，还是那家地主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