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伟元自述
吴营洲
欲行重刻
我们的《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面市后，一时间洛阳纸贵。
我和高鹗自然欢喜异常，为发行事也忙得不亦乐乎。
因此也自然赚了点儿银子。
然而在我看来，赚了点儿银子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把我最最喜欢的书公诸了同好。
其实，把我最最喜欢的书公诸了同好也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感觉我这辈子，虽然功名无望，但也总算做成了一件事儿。
我这些年为这部书所付出的辛苦，或者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只是，随着欢喜而来的，也有种种不安，种种愧疚：
其一，这个刻本因我们的急欲公诸同好，故刻印时不及细校，间有纰缪。
其二，我们的刻本面市后，影响很大，有些人便将自己购得或抄得的这部书的抄本，或卖或借的，给了我们，我们几经对照后，发现各家互有差异，互有长短，觉得实有必要参照这些抄本对我们的刻本进行修订。
其三，在我们看到的各种抄本，均无八十回之后的文字，而我注意到，我们刊刻的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的一些情节，间有不合。
如此等等吧，我思来想去，决定对我们的初刻本，详加校阅，详加改订，并参照各原本，再行付印。
当我把这个想法说给高鹗时，他当即表示反对。
其实高鹗反对的“理由”，确也合情合理。
高鹗的主要“理由”是：咱们好不容易整理出来了，并刻版摆印了这部书，而且刚刚上市，销路正旺，委实没有必要毁版再印。甚至可以借此机缘，一印再印。待没了销路或销得不好时，咱再改版另印也不迟。
他说的这些理由，我也反复思量过，只是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
我对高鹗说：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可是咱们的刻本，现在看来，确实有些纰缪，有些失校，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也有些不合榫的地方，确实该详加改订一番。
这时高鹗对我说：你不想想，若是毁版再印，不但该赚的没有赚到，而且不该损失的投资也损失了，不该增加的成本也增加了，这里打外磕的，当是多大的经济损失啊？
我说：咱们不能以金钱为重！
没想到高鹗竟厉声反驳道：一听你就不是个做买卖的，一听你就没个经济头脑……
我一听也就有点儿火了，嗓门也有点儿高了，脱口便说：我就不是个做买卖的，我就没个经济头脑，我就不是个书商，我就是一介书生，我就是个落魄文人，但我有我的良知……
高鹗怔怔地看着我。
我们从前从没有大声说过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缓和了一下情绪，便又对他说：我喜欢这部书，我就是想把这部书以最为完美的样子呈献给更多同好。以前咱们太忙，忙得有点儿昏头，且又急于付刻，一些细微处真的没有顾得上细读。可现在，书印出来了，再慢慢地阅读，真的发现了一些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咱们又看到了那么多其他抄本，相互对照了看，我感觉，咱们的刻本，真的有重刻的必要。
高鹗听着，没再言语。
但我俩都清楚：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不快！
友情为重
其实，刻印这部书，都是我出的资、筹的款，高鹗只是分担了部分文字的校改和补缀，因此，他对我重刻这部书的提议，并没有强烈反对。
即便是毁版重刻，对他而言，也并没有什么经济损失。这是一个方面，更为主要的是，他也发现了初刻本的一些纰缪，也认为实在有重新修订的必要。
况且，这段时间他也一直赋闲在家，确实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于是我们俩便又做了些分工，便又紧锣密鼓地各自忙活了起来。
不瞒各位说，自打我们的刻本上市之后，我和高鹗的应酬日渐多了起来。有请我们的，也有我们请人的。请我们的，主要是些文人，但也有些书商。其间的话题自然是这部书。我们请人的，主要是些书商，是为了发行。这些书商主要是些南方人，当然以我们浙江人居多。
当我和高鹗一同出面应酬的时候，高鹗对我很是客气。
因为他对这部书的刻印，知根知底：
一是知道这部书的抄本，是我十数年苦心搜罗来的；
二是知道这部书的整理，是由我们两个共同完成的，其中很难说谁的工作量大，谁的工作量小，二人合作，都很尽力尽心；
三是知道刻印这部书的资金，及与刻印书坊（即萃文书屋）的洽谈，都是由我张罗或运筹的。
再者，我毕竟长他十多岁，他也不能不对我客气。
然而，当他一个人出席这些酒场的时候，或者是在喝多了的时候，他的嘴就把不住门儿了，常常说点儿有违事实或自吹自擂的话。
比如说，他说这部书的整理、补缀等，都是由他完成的；他说我压根儿没有整理、补缀这部书的能力，所以才请了他；他说若是没有他，这部书一辈子也刊刻不出来；他说我就是有俩钱，文字方面一点都不行，不然的话为何考了二十多年，咋也考不中呢；他说我就是一个书商，一心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当我辗转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当然很生气。但我想想，他毕竟年纪轻些，我们毕竟认识多年且感情一直很好，我们毕竟还在合作呢，不应太过计较。所以，见到他后，一直没有与他说破这样的事儿，我装作不知道，他也真的以为我不知道。
人和人相处，最为重要的，是要懂得宽容，是要友情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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