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金瓶梅》
吴营洲
潘金莲的“委屈”与西门庆的“温存”
第七十六回，潘金莲与吴月娘的一番大吵大闹，相互似都“撕破了脸”。事发之后，西门庆自然以“大局为重”，率先安抚吴月娘，便数日未进潘金莲的房。这日，西门庆终于来了——
那妇人（潘金莲）未及他进房，就先摘了冠儿，乱挽乌云，花容不整，朱粉懒施，浑衣儿歪在床上。房内灯儿也不点，静悄悄的。西门庆进来，便叫春梅，不应。只见妇人睡在床内，叫着，只不做声。西门庆便坐在床上，问道：“怪油嘴，你怎的恁个腔儿？”也不答应。被西门庆用手拉起他来，说道：“你如何悻悻的？”那妇人便做出许多乔张致来，把脸扭着，止不住纷纷的香腮上滚下泪来。那西门庆就是铁石人，也把心来软了，连忙一只手搂着他脖子说：“怪油嘴，好好儿的，平白你两个合甚么气？”问他一声儿，那妇人半日方回言说道：“谁和他合气来？他平白寻起个不是，对着人骂我是拦汉精趁汉精，趁了你来了！他是真材实料正经夫妻！谁教你又来我这屋里做甚么？你守着他去就是了，省的我把拦着你。说你来家，只在我这屋里缠！早是肉身听着，你这几夜只在我这屋里睡来？白眉赤眼儿，你嚼舌根！一件皮袄，也说我不问他，擅自就问汉子讨了。我是你的奴才丫头？莫不往你屋里与你磕头去？为这小肉儿骂了那贼瞎淫妇，也说不管。偏有那些声气的！你是个男子汉，若是有张主的，一拳拄定，那里有这些闲言怅语？怪不的俺们自轻自贱。常言道：贱里买来贱里卖，容易得来容易舍。趁将你家来，与你家做小老婆，不气长！自古人善得人欺，马善得人骑，便是如此。你看昨日，生怕气了他，在屋里守着的是谁？请太医的是谁？在跟前撺拨侍奉的是谁？苦恼俺们这阴山背后，就死在这屋里也没个人儿来瞅问！这个就见出那人的心来了！还教含着那眼泪儿，走到后边，与他赔个不是！”说着，那桃花脸上止不住又滚下珍珠儿，倒在西门庆怀里呜呜咽咽，哭的摔鼻涕，弹眼泪。西门庆一面搂抱着，劝道：“罢么，我的儿！我连日心中有事，你两家各省这一句儿就罢了。你教我说谁的是？昨日要来看你，他说我来与你赔不是，不放我来。我往李娇儿睡了一夜。虽然我和人睡，一片心只想着你！”妇人道：“罢么，我也见出你那心来了。一味在我面上虚情假意，到了还疼你那正经夫妻。他如今现替你怀着孩子，俺们一根草儿，拿甚么比他！”被西门庆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道：“怪油嘴，休要胡说！”
坦率地说，委实不该如此大段地转抄原文，可是，这段文字的确太精彩了，瞅来瞅去，感觉哪句话都难以割舍。
这段文字，满含着潘金莲的“委屈”，以及“幽怨”。这段文字，是从肺腑里发出来的，是伴着泪水倾诉出来的，是潘金莲真情实感的自然袒露。然而兰陵笑笑生却称此时的潘金莲是“乔张致”。“乔张致”者，“装模做样”也。我却觉得兰陵笑笑生的此说“不确”。此时的潘金莲，是真的委屈，是真的伤心，哪有心思“乔张致”？此时的潘金莲，委屈的像个孩子，可她的委屈又只能向西门庆倾诉。潘金莲此时的那等楚楚可怜，以至令一个几不知情为何物的西门庆都心疼不已、怜惜不已，乃至表现出少有的温存。
平心而论，潘金莲的“委屈”，是明摆着的。试想，潘金莲向西门庆讨要李瓶儿留下的皮袄穿，有错吗？只不过是事先未征得你吴月娘同意罢了。但用潘金莲的话说就是：“就你是西门庆的老婆？”
吴月娘骂潘金莲“把拦汉子”，则更是没有道理。潘金莲当时的反驳真真是掷地有声：“他不往我那屋里去，我成日莫不拿猪毛绳子套他去不成？”
吴月娘骂潘金莲“惯着”春梅，致使春梅敢骂申二姐。但是那个申二姐，虽然是个盲人，但的确“狗眼看人低”！该骂！
再就是，潘金莲“讨要皮袄”，自然有潘金莲“侍宠”的因素在，试想像孙雪娥敢向西门庆提出这样的要求吗？但或也说明，潘金莲心态年轻，爱美心重，且有很高的的审美意识。她看重的不是这件皮袄值多少银子，而是她的时尚与式样，以及穿在身上在人前晃动的那份感受。
当然，在这段文字里，也足以感知到西门庆的“不容易”。在这个“大家庭”中，面对着自己的六房妻妾，委实需要一定的智商、情商。
庞春梅的“侍宠”与西门庆的“娇宠”
第七十六回，西门庆哄罢了潘金莲，便问：“春梅怎的不见？”妇人（潘金莲）道：“你还问春梅哩，他饿的只有一口游气儿，那屋里躺着不是？带今日，三四日没吃点汤水儿了，一心只要寻死在那里。说他大娘对着人骂了他奴才，气生气死，整哭了三四日了。”这西门庆听了，说道：“真个？”妇人道：“莫不我哄你不成？你瞧去不是！”
这西门庆慌过这边屋里，只见春梅容妆不整，云髻斜歪，睡在炕上。西门庆叫道：“怪小油嘴，你怎的不起？”叫着他，只不做声，推睡。被西门庆双关抱将起来。那春梅从酩子里伸腰，一个鲤鱼打挺，险些儿没把西门庆扫了一跤，早是抱的牢，有护炕倚住不倒。春梅道：“达达，放开了手。你又来理论俺们这奴才做甚么？也沾辱了你这两只手！”西门庆道：“小油嘴儿，你大娘说了你两句儿罢了，只顾使起性儿来了。说你这两日没吃饭？”春梅道：“吃饭不吃饭，你管他怎的？左右是奴才货儿，死便随他死了罢！”
随后春梅便跟她娘（潘金莲）一样，向西门庆诉了一番委屈。
西门庆自然又是一番劝慰，恕不细述。
潘金莲的“说情”与西门庆的“徇情”
第七十六回，王婆与何九来找潘金莲，想让她向西门庆求情，把犯了事儿的已经被逮起来了的何十（何九的弟弟）放出来。
王婆、何九这两个人，对潘金莲而言，自是“有恩”的，她不能不为他俩“说情”；对西门庆而言，也是“有恩”的，他也不能不为他俩“徇”个“情”，“枉”个“法”。
次日，西门庆到衙门里坐厅，提出强盗来，每人又是一夹二十大板，打的顺腿鲜血迸流。把何十开出来放了，另拿了弘化寺一名和尚顶缺，硬说强盗曾在他寺内宿了一夜。
此处兰陵笑笑生感慨道：“世上有如此不公事？正是：张公吃酒李公醉，桑树上吃刀柳树上暴。有诗为证：宋朝气运已将终，执掌提刑忒不公。毕竟难逃天地眼，那堪激浊与扬清。”
坦率地讲，当我看到这句“张公吃酒李公醉”时，不由地想起了儿时的一首歌谣：
胡说话，话说胡，高粱地里耪两锄，一耪耪到了枣树上，掉下葡萄几嘟噜，张三吃了李四饱，撑得王五直啼哭……
另，当我看到“有诗为证”的最后一句，又不禁心头一凛：
“人们常说杂文的功能是'激浊扬清’，原来出处在此啊！”（当然，是不是出处在此，未及细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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