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正传：凡鸟偏从末世来

曹雪芹正传

吴营洲

 

 

凡鸟偏从末世来

（雍正六年至雍正十三年，曹雪芹14-21岁）

 

 

“凡鸟偏从末世来”本是王熙凤的一句“判词”，意思是“才能杰出”的王熙凤，偏偏生于“末世”。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曹雪芹生平际遇的一种写照？

 

一

 

这段时间（雍正六年至雍正十三年，1728年-1735年），曹雪芹（时为14-21岁）在北京的生活，当是读书就学。

曹雪芹读书的地方，一时间还难确认。但有一点，不可能是在“宗学”。因为他不是“宗室子弟”。也不大可能在当时的景山官学或咸安宫官学。[1]以常情揣度，当是就近就熟，托熟人入了一家私塾，或入了某富人的家塾（抑或成了某公子的伴读）。

鉴于以上诸多考虑，曹雪芹在他大表兄福彭家的义学里读书的可能性极大。

 

二

 

福彭是小平郡王。老平郡王是纳尔苏。纳尔苏的嫡福晋（俗称王妃）曹佳氏，是曹寅的长女，即曹雪芹的亲姑母。

在《红楼梦》中，元春与宝玉，名为姐弟，却情同母子，其实“元春”这个人物，一部分或是取自曹佳氏。

在《红楼梦》第九十五回写道：“稍刻，小太监传谕出来说：'贾娘娘薨逝’。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岁”。而这位曹佳氏，正是死于寅年卯月（雍正十二年，1734年），享年四十三岁。与元妃的“薨日”“存年”正合。（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客官明鉴。）

裕瑞在其《枣窗闲笔》中曾说：“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在《红楼梦》的早期稿本中，“元春”是个王妃，而非“皇妃”。这样，元春与探春，都是“王妃”，在现实生活中，曹雪芹的两个姑姑，确实也都是王妃。由此可知曹雪芹对平郡王家情况的熟稔以及平郡王家的情况对曹雪芹创作的影响。

由此可知，曹雪芹的姑母，是《红楼梦》中元春的“生活原型”之一。（元春的另一个“生活原型”，则是傅恒的姐姐，即富察皇后。如此塑造一个人物，当是鲁迅所说的，“杂取种种”。）

 

三

 

败落了的曹家回到北京，少不了去投靠平郡王府。

这个福彭，聪明早慧，才华出众，曾被康熙眷育宫中，并深获雍正赏识，指定他为少年乾隆（即弘历）的宫中伴读。雍正四年，年仅十九岁的褔彭，继其父位成了平郡王（其父纳尔苏因罪被革爵）。雍正六年，被雍正选取内庭，与皇子们一起读书。在五位同学中，褔彭最大，年二十一岁，乾隆十八岁。福彭与乾隆相处六载，私谊甚厚。雍正八年，乾隆的《乐善堂文钞》付梓，就“请”福彭为之作序。乾隆称赞福彭“器量宽宏，才德优长，每每知其大意，而与言政事，则若贯骊珠而析鸿毛”，引福彭为心腹知己。雍正十一年（1733年）四月，福彭在军机处行走，是当时最年轻的军机大臣。同年，又任命为定边大将军，指挥清军与准噶尔作战。乾隆继位后，立即召福彭回京，协办总理事务处（这是在雍正帝丧期内代替军机处的最高中枢机构）。

有论者称：“褔彭受康熙恩养，雍正拔擢，乾隆赞誉，三朝知遇，在历史上极为罕见。”[2]

这样一门至亲，对曹雪芹的影响，自是非同寻常的。

有研究者称，《红楼梦》中的北静王，就是以福彭为原型塑造的。

 

四

 

曹雪芹随家人回到北京后，一直住在崇文门外蒜市口[3]。平郡王府在西城的石驸马大街[4]，相距“不甚远”。

且看《红楼梦》中的描述：“原来这贾家义学离此也不甚远，不过一里之遥，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特共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专为训课子弟。”（第九回）

这段描述当是有“生活依据”的。

即便是书中第九回宝玉临上学时，袭人对他的一番“收拾”和“叮嘱”，若易作曹雪芹的母亲马夫人，倒也对榫：

 

是日一早，曹雪芹起来时，马夫人早已把书笔文物包好，收拾得停停妥妥，坐在床沿上发闷。见曹雪芹醒来，只得伏待他梳洗。曹雪芹见她闷闷的，因笑问道：“好额娘，你怎么又不自在了？难道怪我上学去丢的你冷清了不成？”马夫人笑道：“这是那里话。读书是极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辈子，终究怎么样呢。但只一件，只是念书的时节想着书，不念的时节想着家些。别和他们一处玩闹。虽说是奋志要强，那工课宁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体谅。”马夫人说一句，曹雪芹答应一句。马夫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给吴罗汉去了。学里冷，好歹想着添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顾。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记着添，别冻坏了你。”曹雪芹道：“你放心，出外头我自己都会调停的。你也别闷在屋里，常和奶奶一处谈笑才好。”说着，俱已穿戴齐备，马夫人催他去见祖母李氏太夫人、婶母赵夫人等。李氏太夫人也未免有几句嘱咐的话。

 

五

 

《红楼梦》中秦钟的种种形状，当与此时的曹雪芹大致相类。

一是长相，只不过秦钟“较宝玉略瘦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第七回）

二是生活际遇。秦钟是靠着父亲东拼西凑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才来“义学”就读的，曹雪芹恐也如此。

三是就读时，秦钟时常受到一些同学的歧视、欺负，这也当是曹雪芹的真实经历。书中称：“原来这学中虽都是本族人丁与些亲戚家的子弟，俗语说的好，'一龙生九种，种种各别’。未免人多了，就有龙蛇混杂，下流人物在内。”也当是有生活依据的。

曹雪芹在读书期间，认识了一帮二三流的纨绔子弟。《红楼梦》中有不少这类人物，第九回“顽童闹学堂”的情形，曹雪芹当是“亲历亲闻”过的。

秦钟在弥留之际，听见宝玉来了，对众鬼说：“不瞒列位，就是荣国公的孙子，小名宝玉。”都判官听了，先就唬慌起来，忙喝骂鬼使道：“我说你们放了他回去走走罢，你们断不依我的话，如今只等他请出个运旺时盛的人来才罢。”众鬼见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脚……这大概是曹雪芹受人欺负时，有人便说：“这位曹雪芹，就是定边大将军福彭的表弟。”脂砚斋此处有一批：“实写秦钟，又映宝玉。”

在此之所以“讨论”这些，就是想透过秦钟来感知曹雪芹的人生足迹，并不是什么“曹贾互证”。

 

六

 

曹佳氏共生四子：福彭，福秀，福靖，福端。在曹雪芹的表兄弟中，福彭最大，长曹雪芹七岁，福靖与曹雪芹恰是同龄。不难想象，曹雪芹在就读期间，当是和福靖同来同往，乃至同行同宿的。甚至不难想象，曹雪芹和福靖的关系，大概也形同于秦钟、宝玉。

起初，曹雪芹见到福靖，很可能会有贫寒羡人之叹。在曹雪芹眼里，福靖很可能就跟宝玉似的，有些纨绔之气。

“只要我们不拘执自传说的成见，就不难理解现实中的人物与事件会经过各种变形处理而曲折地反映在小说里。准此，平郡王府里的那繁琐的礼节、淫糜的风习、精致的饮食、考究的服饰、美丽的花园、娴雅的女子、性情各异的丫环以及复杂的人际关系等等，都可以令曹雪芹重温秦淮旧梦，从而在日后成为《红楼梦》创作素材的一部分。”[5]此言甚是。

 

七

 

当然，他忘不了他那留在南方的颦儿。

少年时代的爱情，刻骨铭心。

那是人生中最可宝贵的。

人是偶然来到这个世上的。在这世上，如果把人生中该经历的都经历了，那当是相当幸运的，或者说是此生不虚。可是生为凡人，不可能把所有该经历的都一一历遍。譬如说，不一定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少年时代能遇到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不一定每个人成年后都有一份畅达无碍的仕途……那么，只有通过阅读，来体味人生，来丰富人生，在他人的人生经历里来感知人生的丰富多彩，来感知活着的美好幸福。有人说，每隔若干年，她都会重读一遍《红楼梦》，每读一遍，都感觉是自己重又活了一遍。

藏在曹雪芹内心深处的那份曾经的生离死别的情爱，虫噬般，折磨着他。

也正是那份幸运的情感，成就了《红楼梦》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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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雍正六年至雍正十三年这段时间，曹頫仍在枷号中，罪家子弟能否进入官学，尚待进一步研究；估计可能性不大。

[2]胡文彬：《世纪回眸：当代红学的记忆》，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3月，第41页。

[3]现称广渠门外大街。

[4]1969年改称新文化街。

[5]沈治钧：《红楼梦成书研究》，中国书店，2004年3月，第40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