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相图腾”的起源

秉烛夜话

——听高鹤声老师谈古说今

吴营洲

“变相图腾”的起源

将“龙”视作最高统治权威的象征，始自刘汉皇朝的景、武之季，或其以后。因为从马王堆汉墓出土之复棺帛幡中的图案上就可以判定，在文帝刘恒在位的时候，这种变相图腾崇拜的观念尚未形成。

那么，起初到底它是怎样萌发的呢？

说到了这个话题，却是要得从刘汉皇朝之始祖——刘邦的出生故事上谈起。

历代皇朝的继世之君，虽然皆可其貌不扬，而它们的创业之主，则必须生有一幅出众的、令人一见便乐于倾心相随的仪表。《史记·高祖本纪》言：“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这“隆准”是说，他生有一条突出的高鼻梁儿，这“美须髯”则是说，他留起了一把出色的大胡子。可是这“龙颜”到底是个啥样儿？司马迁没敢明白的讲，但他那绝不会是说：“他刘季长着一颗鳄鱼脑袋吧！”

《史记》一书始作于汉高帝崩殂以后的第九十一年，所以，著者司马迁当然无缘亲见其人，而在后世传言中，又如何竟会混杂进去这么个令人横竖不得其解的怪僻辞语呢？

且看太史公在同一篇文章里的记述，那还真是一段蒙着神奇面纱的怪事儿：“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通。是时，雷电晦暝，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此处所言的“梦与神通”，当然只能是出自刘媪本人之口，若不然，别人怎会知道她梦见了啥？谁知道她曾“与神通”？百余年后的司马迁又怎能据以写进他的《史记》？

而这，明眼人自不难窥出此中的“怪异”。

“刘媪”者，即“刘老太婆”之谓也。后汉史家班固说：“刘季之母姓温氏。”称《史记》中的这个“媪”，乃“温”之字误。不过，纵然就是这个“媪”字，说她是“刘老太”吧，那也是她年老以后的追述之称，那是在说刘婆子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因为能够被“神”看中而愿与之“通”者，不应是一位胧肿踉跄的老阿婆，必当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在那个“雷电晦暝”之夕，“往视”其妻于“大泽之陂”的太公，也该是当刘季既已贵显以后，人们所用的敬称——老太爷。在那当时的“太公”，还应是个年轻但却颇为能忍、胆怯、而血气不刚的小伙子。明明儿看见了身披鳄鱼皮的野男人趴在自己的老婆身上，宁是不敢挺身上前与之斗。事后为了遮丑，还对人说：“……见蛟龙于其上。”

可见司马公在此处所言的“龙颜”也者，表面上是在赞他的仪表，其意实谓他刘季既然是“蛟龙”的儿子，那他就理应秉承其父、祖的面貌特征，其面孔自然应该酷肖那个在雷电晦暝之夕里，使刘媪“已而有身，遂产高祖”的那个野男人。这是因为他有憾于汉武帝刘彻，便如此隐讳地且以重笔描绘其曾祖父的出生。这也反映出，迁公是在对并不承当道德责愆的私生子，抱有偏见。

刘家的这个小儿子，除面貌生得和他的哥哥迥不相像外，在许多其他方面也都大不一样。或者，他的这些特殊性格，都是来自先天秉赋——那个播种人的基因性状遗传吧。

始皇帝三十五年，朝廷下诏，再征天下役徒七十万人。从沛县这里征集起来的这几百人，指定要送往骊山去报到。新任沛令指派刚刚就任不久的泗上亭长刘季，只让他一个人督押监送。

刘季带领众役徒从县城出发西行，进入四十三年前其母刘媪“梦与神通”的那片“大泽之陂”。既入芦荻深丛，刘季便把众役人召聚到一起，然后告诉大家说：“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就在这里遣散众役徒，自身亡命，使皆各自逃生。还剩有十几个无处投奔的人，都表示愿意跟随亭长一块儿谋求活路。刘季带领着这些人，在茂密的芦苇深丛中遄行。天色将晚，他们正在芦苇荡里走着，忽见眼前一条巨蛇，横拦在他们行进的前方，两端没入苇丛，不见首尾。走在前头的刘季首先看到，立即拔出临上路时县衙发给自己的这把铜剑，一挥而斩之。

凡生息在沼泽之滨的蛇类，大都是无毒的水蛇，其中形体最大者，长可达十多米，学名“森蚺蟒”。传说中被神化了的巨蟒，多系此物。那一日晚上他们遇到的，很可能就是这种东西。

走在他们这一行末尾的那个人，跟上来见到这条死蛇，想到这些人里，此时只有刘季手中有剑，故知是他所斩，便想，正可借此向领头儿的刘季讨好儿，于是兴冲冲、喘嘘嘘地追到人们的前头来，向刘季说：“方才我见一老妪坐在苇丛中抱着死蛇哭泣。我问她时，答说：'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又说：'赤帝子即将夺得天下。’老妪说完，忽而不见了。”

“赤帝”与“白帝”各皆为谁何？今除专业研究者外，众皆不知！因而未悉这件事是编造出来，用以愚弄众人的。《礼记》中所言的“祠五帝”，后世人皆以为，那是指古史中的五位先王，可是当时，它们实指各居一方的五位天神。唐人贾公彦《礼记·疏》说：它们是东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标怒，中央黄帝含枢纽，北方白帝白招拒，西方黑帝叶光纪。作此说者以鼓动众人者认为，天帝之子而为人间之帝，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后来，刘邦夺得天下，这篇诡话就被传成了“神谕”，百余年后方始形成了的“变相图腾”时代，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它使我们民族早在图腾时代原本是鳄类的“龙”，演变到了“变相图腾”时代，又被赋以蛇的躯体。更在我们民族旧俗的“十二生肖”里，把蛇唤作“小龙”。于是，这“龙”不仅有了“祥瑞之祯”，而且又有了“帝王之尊”。两百多年以后，拥兵割据巴、蜀的军阀公孙述，也就是缘此便自拟为应该代汉而有天下的“白帝子”，还在峡江的瞿塘峡口筑起一座城堡，号“白帝城”。

自那以后，即在所有曾被奉为自然神祗诸物都被赶下图腾祭坛的许多年以后，独有这被称作“龙”的鳄类，又复乘上了统治者的车辇，重登神灵的宝座。在人们的精神世界早已超出了万物有灵的原始信仰阶段之后很久，逐渐地，再把一个变相图腾崇拜，拉进我们民族的文明发展历史中来，并把它一直延续到科学昌盛的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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