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时的“白鹿皮币”之谜

秉烛夜话

——听高鹤声老师谈古说今

吴营洲

汉武帝时的“白鹿皮币”之谜

许多人都知道，世界上最早出现的流通纸币，是北宋天圣元年（1023）益州交子务发行的“交子”，距今已有一千余年矣。可是，古史上却又曾明文记载着：汉武帝于元狩四年（前119），曾经发行过面值为四十万钱的“白鹿皮币”（此事见于《史记·孝武帝本纪》《史记·平准书》《汉书·武帝纪》《汉书·食货志》等典籍）。

那么，这个所谓的“白鹿皮币”，又是什么东西呢？

有史学家称：“这是为了'赡用’才'更钱造币’，是为了解决'远方用币烦费不省’而发行者。”断言：“这便是最早出现的信用纸币。”并称它要比北宋的“交子”要早上一千一百四十二年。

然而，从当时商品贸易的规模上看，这样大的面值（四十万钱），怎么能投放市场？怎么用以行使其货币职能呢？所以此说值得商榷。

另有史学家，更是引据《平准书》文：“……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称这是一类高级艺术珍品，所以它才会被划上那么高的“价码”。但是，任谁都知道，艺术品不同于批量生产的一般商品，是不可以统一标价的。并且，艺术品的市场价格总是浮动变化着，不可能固定其值，所以，此说也不能令人信服。

那么，这“白鹿皮币”到底有何用途呢？《平准书》接下来又说：“……为皮币，值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

原来这是勒令“王侯宗室”朝见天子时必须进献的“见面礼”。并且规定他们祭拜祖庙时，必先购买的“入门券”。

由此可见，它并不是商品流通过程中作为价值标尺的交换媒介，只是往返于皇室帑藏与王侯之手，重复使用的支付手段。所以，这也不能算是“流通纸币”。

又据《食货志》载，大农卿颜异曾说：在这之前，诸王朝聘一直是用值仅数千的“苍币”，就从这一年开始，才强令改用这种高价的皮币。这是为什么呢？《平准书》虽然列举了前此不久发生的“河决”“堤塞”“穿渠”“水灾”以及“赈民”等损耗与用度，称“白鹿皮币”是用来救灾的，但实际上，那不过是一种托词，而其真正的用意，却是“天子为伐胡……”之后的寥寥数语：

天子为伐胡故，……于是天子与公卿议，更造钱币以澹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时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缋，为皮币，值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

汉自武帝元光六年（前129）以来，十年间曾经六次用兵北征，并且还准备于明年春举行汉世规模最大的一次征讨匈奴，如此这般，自不免急需巨额的军费开支。因此才规定，王侯、宗室觐见时，必须使用“白鹿皮”。而这块“白鹿皮”，价值“四十万”。

说白了，这实际就是一种“敲诈勒索”。而这个“敲诈勒索”的办法，却放过了依靠俸禄过活的一般官员，专对封土食邑的贵而且富者们，这其实也算是变相征收战时特别税，或是可以反复使用的印花税纸。这也可以算作：对八年前（元朔二年，前127）主父偃所献“推恩策”，借以削弱诸藩的一个补充手段吧。

目前，还没有听说过，全世界有哪个国家的动物园里饲养着白鹿。可是，唐李勃曾在庐山脚下养过白鹿（后人称其地为“白鹿洞”），山上还曾有关于“白鹿升仙台”的传说。这虽属荒诞，却也透露出：世间的确出现过“白鹿”，只不过是间代乃出，偶而一现，不成种系；应是由于基因突变所引起的非传性状变异吧？

可以料想：即便是皇家苑囿，也不会饲有成群的此类希珍之兽。《平准书》称：“是时禁苑有白鹿。”即便如此，也并非称“禁苑”里圈养着大群的白鹿，只不过有一头白鹿而已。而这头白鹿，又恰恰刚刚死掉了，于是就将它剥皮、制革，裁成一方方的“皮币”，进而成为汉武帝聚敛“战争经费”的媒介。——好在此种皮币只在宫门口出售，也只售给特定的群体，且入宫便被收缴。短路循环，且可以重复使用，并不要求众多的朝觐者人手一币。尽管如此，那头能裁成一块块方尺皮革的鹿，也不应是身形娇小的梅花鹿之类，应该是形体高大的白色麋鹿。

“白色麋鹿”？这令人想起了四年以前即元狩元年（前122）：“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获白麟。”（《汉书·武帝纪》）原来，武皇帝就是为此而改元“元狩”以贺的。

还有人说，司马迁撰写《史记》也是为此而“绝笔”云云。然而看来，史公就根本不相信它。因为《史记·孝武帝本纪》曰：“……郊雍，获一角兽，若麋然。……”并未称其“获白麟”，不过是捕获了一头被砍去一只角的“白色麋鹿”罢了。

既然“麟”是祥瑞之物，那么“获白麟”自然就是祥瑞之兆了。既然群臣百官都是如此说辞，那汉武帝自然也是乐意接受的，不妨权当一顶高帽子戴在头上，借以倾听群臣百官对自己的狂热颂赞。然而，时间一过，热乎气儿消退了，这头所谓的“白麟”就被送进上林苑，恢复其原名，仍被称作“白鹿”。而这一年，它死了！恰值筹备大举伐胡，需钱孔急，当时的御史大夫张汤便献给武皇帝这么一着敛钱的妙计。由于这头白鹿毕竟曾经享有过“神兽”之荣，所以，“……其后，……以其皮为币，以发瑞应，……”

凤毛“麟皮”，当然应该升价百倍。谁叫颜异不识相，哓哓不休地争论“标价太高了”！难怪他因此而丢掉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