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散记·六

吴营洲

从阳泉去往平定，有段路边竖着块这样的标示：“连续下坡。”这是我从前不曾见过的。行不多远，果然是“连续下坡”。宽宽的平坦的路面，车辆不多，拐弯不多，我骑车滑行，感觉速度越来越快，不敢用“风驰电掣”来形容，怕人说我是滥用国家名词，但确实感觉到两耳生风，飘然如飞，一看码表，竟是四十三公里。从前我的瞬间最高速度，只是每小时三十三公里。

拜谒了石评梅，又在平定县城遛了一下，见是晚上七点多，便想去阳泉“下榻”。从高速公路下来，据说是阳泉开发区，却一时找不到住处，只好往市里走。在一路口，见了辆停着的出租车，便下来问：“师傅，附近有住的地方吗？”司机师傅看着我问：“你想住便宜的，还是贵的？”我笑着答：“当然是便宜的了。”他说：“这里黑店太多，不安全，你还是住国营的吧，也便宜。”我忙问：“哪啊？”他说：“阳泉宾馆。”我问：“怎么走啊？”他说：“一直走，过了黑水桥，拐个弯就是。”我连忙道谢，然后问了一句：“一晚上多少钱啊？”他说：“四五十吧。”于是我就朝他指的方向走，走了好远，又打问了好多人，终于找到了阳泉宾馆，进去一问，服务员答道：“一晚上三百元。”我看了看表，已快九点了，我若住下，肯定会一夜无眠。不是数羊，而是净看表了。因为粗粗一算，每十分钟就是五块钱。不由地想起了《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一句台词：“过去了十分钟，又过去了十分钟。”

我想连夜返回石家庄，打问路时，行人告诉我，你得先到平定。行人对我说：“你还是在平定住下吧，明早再走。”我含含糊糊地点着头，依他指定的路线前行，没想到他突然对我说：“路上慢些啊。”我不禁怦然心动。随后又打问过几个行人，都很热情地向我细细地指明该走的路，都对我说“天黑，路上注意安全啊”，都让我莫名感动。看起来，阳泉好人真多，没有一个像那个出租车司机那样对我恶作剧的。

在平定住店。登记时，旅店的老板问我：“多大了？”我说：“你猜。”他伸出拇指、小指比划了个六。大概是见我白发苍苍的缘故吧。我问他：“你多大了？”他说：“六十一。”当他得知我是从石家庄骑车到的平定，便语重心长地说：“来山西的路，太陡，太长，太累，老哥，以后可别再骑车来了。”我诺诺地点着头。他那意思我很清楚，就是“保命要紧”。

在平定吃早餐。走近一家摊点，问有什么吃的，老板说：“馄饨。”馄饨哪都有，不想吃，想吃点当地的特色小吃，便问：“还有什么？”老板说：“米蛆。”“啥？”“米蛆。”我感到有点恐怖，但依旧好奇地问：“啥是米蛆？”他便从案板下掏出个饸饹床样的东西让我看。我依旧不明所以，同样不敢问津，于是掉头便走。边走边想：大概是将米粉制作成蛆的样子吧。后来才知道，所谓的“抿曲”，就是“饸饹”。

去往平定的南关。骑行间，见路旁有一向上的路。开始是斜坡，随后是台阶，再上则是一古朴的拱门，隐约有“佛光普照”四个字。我想去看看，便将车子拎到了台阶处。这时，只见一位长者，从跨院里缓缓走来，我上前主动与他搭讪：“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啊？”不了他很生气地质问我：“你咋说话呢？你不认识字吗？”看得出，他是嫌我对佛祖不恭了，忙打哈哈说：“我只看到了'管理处’几个字，以为是政府部门呢。”后来他告诉我，这里是某某寺，刚刚开光不久。

长者说他八十三岁了。然而看上去不像。长者说他已经修行二十多年了，是个居士。长者手里举着三炷香，很肃穆地一步步前行。我想随他走进这座寺院，但又不想搬着自行车上台阶，便俗心很重地问他：“自行车放这儿，不会丢吧。”他诧异地说：“怎么会呢？”于是我便随他进入寺院。在大雄宝殿前，他掏出块手绢铺在台阶处，然后一下一下地极为虔诚地磕头。待他起身后我对他说：“你很虔诚。”他瞪大眼睛盯着我说：“二十多年我都这样，你说虔诚不？”

平定南关的山，在平定是海拔最高的。在南关的山巅，烈士公园正在施工中。规模很大，很有气势。我沿山路上去时，见有十几位青壮年正在搅拌石子。我随意地转、看，他们则继续着他们的劳作。他们边劳作边说着什么，突然我听到一个人在打趣另一个人：“你是白天干粗活，晚上干细活。”接着便听到了那群人的谑笑声。

临出平定县时，突然下起了雨。雨很大，很急，可我没带雨衣，想返回县城买件，踟蹰再三，还是冒雨上了高速公路。行不多时，感觉越来越冷，好在雨渐渐小了，停了。下午近两点时，看到了去往娘子关的出口，便下来，想找个地方吃点饭。下了高速，见是娘子关的旧关，距娘子关还有十来公里呢。遂走进了一家饭馆。

饭店不大，有四五张桌子。一张桌子上已经有三四个人在吃饭，其中的一个一直在拿着手机大声说话，像是个发了点小财的人。后来又进来了两个男人，也一直在说话，可我一句都听不懂。我吃力地听，就是听不懂。我很郁闷。但不是郁闷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内容。因为天冷，因为路远，我也“腐败”了一把，点了个热炒菜，来了二两小酒。边吃边想，再上高速，不会说我醉驾吧。

从饭店出来，刚骑上车，身后便有人喊：“没气了没气了。”我下来一看，果然是后胎没气了。我很纳闷，我吃饭前还好好的，怎么吃了顿饭就没气了呢。他们告诉我，一直走，前面有修车子的，但我往前走了好远，打听了好多人，都说没有修自行车的。我对一个人说：“说不定在我吃饭的时候，谁把我的胎扎了。”那人说：“绝对不会，我们这里没这人。”后来，果然在后胎里，找到了一截麦粒长短的细钢丝。

在山西的公路两边，到处都是修汽车的，就是没有修自行车的。我推着自行车，被人指了好几个去处，都说不会修。再走就出村了，我又往回返，看到一家店铺前站着一个人，便冲他走过去，待我讲明情况后，他说：“我不是修自行车的，但我能修。”蓦然间我像遇见了救星。边修边闲聊，意外地发现，他竟然是我的无极老乡。修好后，他死活不要钱。后来，我硬是给他留下了四块钱的零钱。

这位无极老乡，是只身前来山西做生意的。他说，一天能挣个百十来块。我问：“你家人怎么不来呢？”他说：“人家不来，在家里抱孙子呢。”我诧异地问他：“你多大了？”他说：“四十七。”我说：“四十七就有孙子了？”他说：“我这还是晚婚晚育呢。我们村，四十五的都有孙子了。”他说，他还有个小儿子，正上学呢，等把小儿子供出来，他就可以松口气了。

与这位无极老乡闲聊。我说：“你应该让你的爱人来，也算过上正常的日子了。”他说：“她来过，天天吵架，还不如不来呢。”我说：“你应该让你的儿子来。”他说：“我儿子在外面打工呢，一天能个挣百十来块，我这里也挣这个数，他来了，有他的没我的。不过，现在多是上门服务，我一出去，就得关门，一年下来，也少挣好几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