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本文是马龙先生为纪念祖父马连良105周年诞辰，根据多方收集的资料和先辈的回忆，撰写而成，并在《中国京剧》杂志2006年4、5、6、7、8、9期连载刊登。马连良先生和同行们的一段经历，对于近代中国都市娱乐方式，社会发展史，京剧史研究具有相当的史料价值，本号推荐各位师友阅读，并向作者致意。
八、回归祖国
机会终于来了，按胡兴寿的计划安排，1951年10月1日上午，马连良和李慕良先出席了一个团体在酒楼举行的庆祝建国二周年的活动，为了在媒体和公众面前“曝光”，以掩人耳目。然后中途二人悄悄退场，在位于九龙尖沙嘴的九龙公园里转了几圈，然后出公园，在门口有一部汽车正在等待他们。上车之后，汽车直奔罗湖方向而去。这时才发现，驾驶汽车的司机是一名英国警官。师徒二人心中认为此举多少有些夸张，我们又不是搞谍报工作的，至于如此神秘吗？车程开了一半多，就发现后面有汽车追踪，估计是被人“盯梢”了。英国警官也发现了后面的车子，他此时才恍然大悟，从来没问过送的这二位是何许人也，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有快开猛跑了。后边的车子很快追到旁边，一见司机是英国警官，追赶的人也没了主意，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悻悻然地在后面跟着了。
这时师徒二人不得不佩服中南区方面安排部署的缜密。车子一到罗湖，二人非常顺利地过关来到中方地界，尚未完全醒过神来，已被突如其来的锣鼓、鲜花、掌声、问候以及欢迎的人群包围了。
马连良到达广州以后，受到中南区、广东省、广州市各级领导的热烈欢迎，特别是中南区最高领导人叶剑英元帅的热情接见，让马连良受宠若惊，叶帅拉着他的手说：“我是你的忠实观众。”并为之提供一切生活上的方便，安排他入住中南区交际处。为了显示出党和政府对文艺工作者，尤其是对马连良的高度重视，叶帅希望他在广州的舞台上公开亮相，以造成极大的社会影响，还特别把武汉市京剧团调来广州，作为为他自己配戏的班底。最让马连良高兴的是特意从北京请来了几十年的老搭档、著名丑角大家马富禄和里子老生、马连良的表弟哈宝山、堂弟马四立等。
欢迎马连良回到广州
还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是在军区司令部欢迎宴会上，马连良见到了分别4年多的五子马崇智(马建)，此时马建以军区文工团一名战士的身份，前来欢迎父亲，他在南下的路上，常常睡在马路、大堤上，路面潮湿，只铺上一层油布，因此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两腿瘦得像二条木棍，还拄着拐杖，马连良见后十分心痛。部队首长特意请他前往马建所在的文工团，与马建的战友们见面并讲话，他说道：“承蒙贵团对鄙人的抬爱，举办如此隆重的欢迎会，鄙人不胜感激。多年以来，犬子马建在贵团效力，对各位长官的栽培和解放军弟兄们的关照，在此表示感谢！”话还没有说完，台下的战士都笑个不停，马连良开始还不明白，后来才知道，自己所用的语言在部队中已经非常“新鲜”，没有人这样讲话了。在广州的这几天，他所接触的都是新语言、新服装、新作风、新思维，新中国给他一个焕然一新的感觉，自己真觉得落后于时代了。
看到的也是一片新气象，全国人员全穿统一的灰色列宁服，列队欢迎，整齐得像军队一样，纪律严明，作风朴实。
来到武汉京剧团的驻地云榕寺后，见到了高盛麟、郭元汾、高维廉等戏班的同仁，其中很多人都是“富连成”的晚辈，这个称“三大爷”，那么叫“三叔”的，语言环境和在部队时大不相同，马连良顿觉轻松了许多，连忙和大家商量这几天的戏码，头天打炮戏不用问，必须是大吉大利的《龙凤呈祥》，主要是招待党、政、军各级领导。为了表示对新政权的感激之情，马连良这天特别卯上，前乔玄后鲁肃，精湛的演出引起了热烈的反响，从中南展览馆大礼堂马上传到了广州的街头巷尾。观众争相抢购戏票，使马连良感慨万分。之后在广州的13个地点，前后演出了21场，使广州市民大过戏瘾。可在香港的报纸上却有人造谣，《马连良在太平戏院被炸死》的文章满天飞，但这也丝毫没有降低他的演出热情。
广州演出结束以后，马连良、张君秋等一行又转往武汉。由武克仁亲自负责接待，他把马家人全部安排在条件非常优越的法国汇理银行的二楼，还指令中南交际处处长史林峰，保证他们的生活所需，几乎所有在武汉的中南区最高领导都出面看望和欢迎马、张一行。每天由高百岁、陈鹤峰等陪伴他们，武克仁、于黑丁，崔嵬，巴南冈等文化部门的领导也常来探望。武克仁对干部们说：“他们回来，需要安慰、热情和温暖，我们不是伺候角儿，而是完成团结的政治任务。”还为他们安排了一个阵容强大的班底，配合演出，这一切的安排，使马连良深受感动，他拉着武克仁的手含泪说：“久旱逢甘露，枯枝又逢春。没想到共产党待我这么好，令我终身难忘！”
头天打炮戏《苏武牧羊》照例招待党政军干部,不对外售票。马连良在武汉人民剧场登台的消息轰动了三镇，追着武克仁要票的电话没完，他只好躲起来不露面了。公演一轮为期四天，预售票一次全空，购票者夜里起来赶去排队，队如长龙。为了两张戏票，大家不辞辛苦，顶日挥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1951年在武汉演出《四进士》马连良饰宋士杰
张君秋饰杨素贞，马盛龙饰毛朋。
武克仁想让马、张二位留在中南京剧团，考虑到中南的演员目前都拿工资，与马连良应得的演出收入不相匹配，加上马连良正急需挣钱以还中南区为其垫付的香港债务，工资水平不好定。另外，若“南麒北马”在一个团，根据他们的名望、地位，很难安排，也使武克仁很困扰。后来他提出了一个方案：组建“中南联谊京剧团”，马连良、张君秋任正、副团长。这是一个合作股份制的剧团，收入建立在演出分成、积累制的基础上，所有团内成员按定值提成，全团一切工作由团长负责，其决定权不受任何人干扰。经济上自负盈亏，不要国家资助，这是一个新的模式，与中南团不同，和马连良商议后，他高兴地说：“您为我们想得很周到，说出了我的想法，我和君秋都想参加中南京剧团，就是考虑到工资，多了同仁会有意见，少了，怕开支不够，演出提成的办法太好了！”
1952年3月10日至11日马连良回京首演广告
1952年3月10-11日马连良回京首演广告
第三轮演出结束后，彭真电调马连良，张君秋回京演出，于是中南联谊京剧团离开武汉，去了南昌、天津。南昌的整体环境不如武汉，当地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也不高，当马连良得知南昌没有一个像样的回民幼稚园后，当即决定将告别演出的收入全数捐赠南昌回民协会，用以协办幼稚园。来到天津之后，北京的同行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正逢“梨园公会”会长沈玉斌筹办“艺培戏校”(北京戏校前身)，大家都为艺培筹款义演，沈玉斌也到处求人帮助唱义务戏，当被一个有名的“大角儿”拒绝之后，沈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他想到了正在天津唱戏的马连良，可马连良也在挣钱还债他能帮忙呀？沈玉斌抱着试试的心态与马连良取得了联系，没过两天就接到了马连良的电话，让沈过天津拿钱，一场《四进士》的全部收入捐赠“艺培”学校。沈玉斌对马连良这份“雪中送炭”的情义记了一辈子，逢人便说。
1952年初春，马连良终于回到了阔别将近五年的故乡北京城。以“中南联谊京剧团”的名义，在长安戏院首演了马派名剧《苏武牧羊》，表达了他日夜思念家乡父老的游子之心。8月，他重新组建了“马连良京剧团“，开始了他重整旗鼓、东山再起的新的艺术历程。(全文完)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