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岱宗：缅怀詹建俊先生

缅怀詹建俊先生

詹先生走了，这一刻像是天要塌下来！

天有遗憾，国有遗憾，爱他的人有遗憾。

先生仙逝九十有二，做为人生该说他付出于他的事业的时间足够了，给予此生有缘之人的时间也足够了，可是，热爱他的人仍然觉得先生走的太早！含恨满怀，悲痛极致！

先生在90年代曾写给我一封回信，对油画创作探索很有指导价值，我一直想征得先生的同意后把它发表出来。可是阴差阳错地拖下来，不曾想过先生会老，总觉得来得及，来得及……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先生一走，顿生遗憾。詹先生虽具有高贵的气质，却有着平民的心怀。在美院学习时，校园里都称先生为：詹大。詹先生确实占尽了“大”字，其长得身材魁梧，人高马大；其为中国油画学会掌门人，画界老大；其画如天雨海风，境界阔大；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歉卑温和，品格伟大……！这些“大”字构筑他伟岸高峻的大气派，给人一种压迫感，觉得不敢接近。其实接触他的人都知道先生具有一种平等的心怀，温暖的亲和力。先生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我回那封信即是例证，恐怕很多油画学子都有同样经历。

上世纪九十年代，先生来山艺做为专家论证学科建设，空里学校安排我陪先生游览泰山。我有了离开美院后跟先生近距离交流的机会。游到山顶，先生遥望四野感慨到：“终于到了泰山了，这才能体会杜甫的诗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我在一旁边拍照片边开玩笑说，“两座泰山会面了，一座自然界的高峰，一座油画界的高峰！”先生严肃地说：“哪里，哪里！”我回到“不是吗詹先生？油画界那个个头儿能比上您？”先生接着哈哈笑了。我的一语双关，激起了一行人对两个“泰山”拍照的兴趣，纷纷跟先生合影。先生嘱咐我：此是平生第一次爬泰山，照片洗好后给他寄几张做纪念。随后遵照先生的嘱咐，把照片冲洗好后，我给先生寄了去。没想到几天后詹先生郑重其事给我回了信。先生写的字一抖一抖的，字的每根笔画上都带着小折儿，但线条都是一笔一笔送到头儿。看一个字都能觉得出先生写字的困难不便，别说是整整的两页纸啦。还没看内容，只看这两页的文字书写已让人感动不已！是先生在教如何做人吧！

詹先生和第五届油画创作研修班学员合影

我一遍一又一遍看着信的内容，不时地回想当年詹先生为我们指导画的情景。第五届油画研修班是中央美院和中国美协联合举办的，美协负责人及专家和美院的先生们联合定期会审研修班学员的作业。当时詹先生既是美院指导教师的身份又是代表美协油艺委会指导专家的双重身份来出席会审，他自然成了每次会审核心。詹先生落座中间，十几位先生、专家列坐左右，那阵势学员多数还是有些紧张的，尽管各自在地方上都小有名气，在这场合却小巫见大巫了。詹先生很认真，每次会审都不落。开头的几次会审是在大教室里，二十一位学员的作品都集中在这里。后来的会审变成对学员逐个地单独进行，专家们由詹先生率领挨家挨户地到学员的住处上门会审。当时的这种教学形式活像医科的会珍。詹先生像一位主任医师，每次会审都是由他下结论。大家都佩服詹先生诊断高明，对各种风格的作品都能切中要害，指出问题。每次会审结束大家都能从先生那里拿到各自的治疗妙方。         

我自己在接受“会诊”中，明显感到詹先生的“药方”最对症。在诸油画先生中，詹先生是对油画民族化作过认真的思考和实践探索的，他的油画创作作品清楚地体现出这一特色。我感到油画中只要是粘上“中”字的，詹先生无所不知。正好我在做油画中西融合的探索，会审时与先生的交流中，我深感像是孙悟空掉在如来佛的掌心中。你所想到的先生早已想到，你没想到的先生也早已想到！几次会审下来先生的两句话成为我牢记的秘笈。第一句是詹先生在开头的会审中说的：“莫从西方的小古人中掉到中国的小古人中，这两边都是坑！”这颇有点禅门透关机锋之语，悟开了就跳出生死，悟不开就在坑里待着。第二句，差不多是在最后的一次会审中说的：“不要丢了色彩优势，丢了就没有本了！”  这是詹先生做为一个资深油画家终生探索经验的告诫。多少年后先生的这些话让我在油画探索中少走了很多弯路。

再说先生给我的这封信，又是一道道秘笈！先生信的话题是就着我们旅游路上聊起的一些油画创作的问题而说的，先是回答了该不该参加俄罗斯油画专家班（山东艺术学院正举办俄罗斯油画专家班，先生曾来课堂参观过），及以怎样的态度参加专家班。第二个内容是指出目前国内年轻画家的创作结壳病！先生的文字多是用分析这个问题。很像是一个高明的大夫诊断出一种流行病！这种病的缘起一是来自一些理论家对一些画家包装定型，结果画家不敢动了；二是来自艺术市场的裹挟，画家被标签化。最终的病根是名和利。最后先生指出这像一个小西瓜，没长大就熟了，没多大价值。先生的这封信是教诲我的，也是告诫所有青年艺术家。这里不仅有先生如大夫般诊断的高度敏感，也体现着先生的人文品操和艺术涵养，还体现着先生对中国油画责任担当。

先生走了！又没曾走！他的思想和教诲不曾散去，他的油画艺术活在观众的心中，他的“打造油画中国学派”的号召，正指引着油画家们的探索！

毛岱宗2023年1月12日于布达佩斯